第7章
林长安目光从小乌龟墨锭上拔出,愣愣地看向盛宁。
娘说他不孝。
他十分委屈。
他也想孝顺,想和娘亲近。
可每次去娘院中,娘都不许他吃最爱的甜食,还要打他,在他身上扎针。
又疼又麻又痒。
还说都是为了他好。
年幼时,娘的话,沈长安是信的。
可后来,沈长安认得了如姑姑。如姑姑长得好像仙女一样美,又温柔,变着法儿依他的口味给他准备蜜果子吃。
那才是真的待他好。
娘那样的,才不算!
林长安扁了扁嘴,委屈地不敢说话。
林老太太怒了:“盛氏,安儿是你亲生孩子,你怎可用不孝的大帽子压他!坏了他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与霄也道:“孩子还小,不懂事就慢慢教。阿宁,别说这样的话,伤孩子的心。”
“长安不小了。”
盛宁淡淡道,一双眸子直直对上上首坐着的林老太太。
“儿媳今日就是为了此事来寻娘商量。长安如今在家中跟着塾师开蒙,老师是霜妹妹荐的,伴读也是霜妹妹亲自挑选买来的。可今日贵妃娘娘得知,长安读了两年,《千字文》都不曾读完,格外震怒。让儿媳回来问问小姑......”
盛宁没有表情的脸转向林与霜:
“靖威侯府的家塾,霜妹妹是怎么管的?”
当初,林家趁着盛宁日日给林长安推拿治病,精力不济,把她手里的管家权一分两半。
说林与霜读过书,有才女的名头。家里的书塾合该归她管。
把孩子的教育包揽过去。
盛宁定定看着林与霜,面上无悲无怒,静静地,却震慑得林与霜心惊。
“霜妹妹难道不知,长安虽年幼,却是侯府世子。学识才干都要圣上考核。他是你亲侄儿,你怎可害他?”
林老太太和林与霄也望过来。
林与霜夺管家权,是他两个同意的。可林与霜不该不重视林长安的教育。
盛宁淡淡道:“我昨日便说长安的塾师和伴读要换。霜妹妹若还不肯,现在就随我入宫,亲自向贵妃娘娘解释。”
林与霜小脸一下子苍白。
为了弄钱,她账目上记的是高价,实际上却请了个三脚猫塾师糊弄。
林家孩子少,当家主母又是个瞎子,林长安还小,长成还要好几年。
本以为不会露馅。
不想今日被盛宁直接捅到了贵妃跟前。
“嫂嫂,霜儿一个闺阁女子,哪里懂得老师是好是坏?想必,也是被人蒙蔽了......”
“既然你不懂,往后家塾不用你管。”盛宁淡淡道,“明日把学里开销的账册拿来我看。”
林与霜猛地愣住,嘴张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年来,她管着家塾,借林长安的幌子,没少弄钱。
账簿根本禁不住查。
再说,盛宁轻飘飘几句话,竟就削了她手里一半的权柄。这如何能行?
她根本舍不得!
求助地看向林老太太,林老太太拧眉:
“霜儿,盛氏管不好自己孩子,却要栽派到你身上。你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名声经不住这样玷污。既然她要,家塾还给她便是!省得你费了力还不讨好!”
林与霜咬唇,只得低低答应:“......是。”
林老太太村妇出身,还不知读书的重要性。她自己的儿子林与霄也没读过什么书,不过是勉强认全了字而已。
如今却成了靖威侯。
可见是林家祖坟好,祖宗荫庇。
跟盛宁请什么样的老师根本没关系。
老太太看向盛宁,眉心乱跳:
“盛氏,你勿要胡乱说些有的没的。今日我唤你来,是问你前日答应给你长姐的铺子,为何还不拿来?还有今日贵妃娘娘的赏赐,你怎敢都入了你自己私库?你吃用难道不是府里的,是想翻了天不成?”
她边说边用龙头拐杖咚咚地杵着地面,话说得极重。
前世若是盛宁冷不丁挨上老太太这一顿训斥,只怕早就被逼得跪下磕头请罪。
如今她看清楚了林老太太眼中的算计,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走心。
林老太太还在不住说着:“翡翠头冠你一个瞎子,戴着只怕磕着碰着,该给你长姐。凝光锦颜色好,适合年轻女子,拿出来给你妹妹做两套衣裳。还有旁的......”
她喋喋不休,盛宁故作疑惑,瞪大眼睛打断:
“娘这话,我竟不懂。贵妃娘娘赏赐单给我一个人,不是给侯府。是娘耳朵不好听差了,还是有人传错了话?”
林老太太声音拔高,愈发刺耳:
“就算是赏赐给你的,你也该都交出来,入公中的库!再说,你一个瞎子,眼睛又看不到,贪图头面和布料做什么?”
盛宁依旧一脸疑惑:“依娘的意思,贵妃娘娘赏我,竟赏错了?”
林老太太一滞,片刻才道:“老身没说贵妃娘娘有错。错的是你,你怎么配?”
盛宁心中冷笑,面上直接带了出来:
“我不配。只怕姑姐和妹妹,就更不配了。”
“盛氏,你胡说什么?!”
半晌不语的林与霄也变了脸色,“这是林家,你岂敢这样贬损我的姐妹?她两个如今都是侯府的女眷,本侯的亲姊妹,而你......”
盛宁一双眼睛直直对上林与霄。
白蒙蒙的眸子中,隐约倒映出男人身影,小小的,浑浊不清。
盛宁冷冷道:
“而我,是侯夫人,正五品诰命宜人。”
“我戴的头面,能穿的料子,姑姐和妹妹,就是不配。”
“给她们,是害了她们。还是说侯爷如今,已不在乎御史台的参奏?”
此话一出,林老太太还要再说什么。
却被林与霄拦住。
他看向盛宁。他的这位妻子,是内廷宫女,四品司仪女官出身,若当真论起礼仪来,谁也不及她。
况且,林家也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位卑,有了好的恨不得立时就穿用在自己身上。
现在爬上来了才知道,有些好东西,就算送到跟前,也要考虑有没有命拿。
若是被参上一本“僭越”,轻则丢官,重则丢命。
不值当得很。
“......罢了。”
林与霄开口:“赏赐是贵妃一片悯下的心。阿宁,你既舍不得,就不用拿出来了。”
他顿了顿,轻咳了一声,“不过铺子还是该给长姐......”
“可以。”
盛宁一口答应,“贵妃娘娘早年赏赐下的铺子是死契,若要转让需宫中盖章。我明日便带上契书进宫,只是娘娘问起缘由,我该怎么说?”
她加重了语气,细听却有几分戏谑:
“只说侯爷心疼姑姐,却要用我的嫁妆填补?贵妃娘娘想必也能理解。”
林老太太听不出话外之音,刚要答应。
被林与霄冷着脸一口截住:“......作罢。长姐她,不缺你那两间铺子。”
林老太太这时才反应过来时怎么回事,敢情她吵嚷了一阵,累得都出了汗,盛宁却连一根毫毛都没少!
“好盛氏!你既然一口一个宫中,只觉有贵妃撑腰,不把侯府当成自家。既如此,就把侯府主母的芳菲苑让出来,自己滚去佛堂里住着思过吧!”
这话一出,松鹤堂内一片寂静。
林老太太毕竟是盛宁婆母,她这话是极有分量的。
只怕盛宁这次推辞不得。
盛宁微微转眸,看向屋内。
林老太太这富丽堂皇的华堂中,摆设的都是从她嫁妆里倒腾出来的好物件儿。
黄花梨高背椅上,林家三人高高端坐。
林与霜眼中满是愤恨,闻言畅快地笑着。
林与霄、林长安两个却是一言不发。
眼睁睁看着盛宁无辜受过。
好啊,这就是她前世倾尽一切护的家人。
当真是极好!
“盛氏,快搬吧!”林老太太催促。
却见一个小厮从前院飞奔进来,“侯爷......”
林老太太正一肚子气没撒干净,随手抓起茶盏往那小厮面门上砸去:“无知的蠢东西!慌什么?!”
茶盏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被人稳稳抓在手里。
带着笑的男子声音响起:
“靖威侯,你这是不欢迎本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