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方正大师执白棋落下落在棋盘上,仰头,看向站在窗外不知看了多久绵绵细雨的帝王,手中佛珠转动,遂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盘,自知今日这棋盘是无缘在下下去了,轻叹一声,从蒲团上站起来,慢步走到帝王身侧,稍稍往后的位置。
“陛下今日的思绪,恰如这绵绵细雨,剪不断,理还乱。”
方正大师手中檀木佛珠转动,传出的声音里透出静谧祥和的气息。
朱瞻正眼眸微动,黑色的眼珠映照窗外那一江绿池春水与烟雨蒙蒙。
“她回来了。”
男人薄唇轻张,声音沙哑着开口,
“可她却不愿与朕相认。”
朱瞻正看向窗外绵绵细雨,心中思绪纷飞,亦如那连绵不绝的雨丝。
“……”方正大师同样望向窗外那一江绿池春水,声音淡淡的,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像是与好友谈心一般,带着开慰之意,“陛下,这十年时间都等过来了,何须急于一时?”
“回魂之人魂魄不稳,且思绪纷杂,娘娘是心思纯明之人,想不了太多。”
“陛下,何妨多给娘娘一些时间?”
朱瞻正:“……”
“朕并非心急。”
朱瞻正垂眼,一滴雨滴落入窗栏之上的凹处,荡起一圈涟漪。
朱瞻正忽的想起来姜明仪初入太子府那天,也是一个雨天。
那日,阴雨绵绵不绝,他坐在书房之中处理事务,听管家说姜家送来的人到了。
本也没什么兴趣去见一面,可碍于姜家的面子,他还是去了。
于是,就见到了小小一个,畏畏缩缩在姜家来人身后的姜明仪。
那时的姜明仪,瘦小得可怜,阴雨天,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服,就连脚上的鞋子也是破的。
可那一双眼睛,像小鹿一般灵动,让人移不开眼。
他只看了姜明仪一眼,此后日日夜夜,姜明仪入梦里来。
后来,姜明仪为了好好活着,故意勾引他。
只是在他看来,姜明仪那些手段实在是太低阶了,如果没有他的特意吩咐,姜明仪根本进不到他身边三尺之围,偏偏那玉人还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手段高明。
可他愿意看姜明仪开心,高兴,喜欢看姜明仪像只花蝴蝶一样翩然跃动在他身边。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把曾经那个瘦小,可怜,自卑,敏感,多疑的姜明仪,养成了傲娇,活泼,灵动的姜明仪。
“禧宁她自小不受喜爱,多受苛责磨难。”
朱瞻正忽的说道。
“她战战兢兢,畏畏缩缩,敏感又多疑,自卑又可怜。”
“朕用了三年时间,给了她无尽的宠爱与耐心,才让她养成活泼灵动的性子,可以大胆与朕撒娇打闹,可以和后宫里的嫔妃斗嘴……”
“可现在……她好像又变成了初见的禧宁。”
“敏感,自卑,战战兢兢。”
“朕试着喊她的名字,却是以她晕过去结尾,朕……不敢在喊。”
“……”方正大师听完,手中的佛珠已然转了几圈,沉默半晌,看向帝王,淡淡的声音如徐徐春风,“既如此,陛下,何妨再养一次?”
“……”朱瞻正忽的轻轻笑了,像是释怀一般,“也是,何妨……再养一次。”
窗外雨势渐小,又是一番新绿。
“娘娘魂魄不稳,心绪不可大动,昏迷是小,若是长久不醒,便是功亏一篑。”
方正大师见窗外雨势渐小,平静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和煦淡然的笑意,
“陛下,娘娘终会有与陛下相认的那一日。”
朱瞻正垂眸,后又抬眸,望向一山绿意,“借方正大师吉言。”
…………
姜明仪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雨停了都没有发现,只是身子僵硬,翠萍给她揉了许久,才勉强疏通一些。
下了床,姜明仪看向一山一山的绿意,眼底却没有几分欣喜。
姜明仪:“雨……什么时候停的?”
翠萍:“小姐,雨停了有一会儿了。”
“……”姜明仪站在门外,风带来几丝凉意,“陛下……今日应该是不会来见我了。”
翠萍担忧地看向姜明仪:“小姐……”
姜明仪摇头,苍白的脸上勉强挂起一丝笑意,怎么看怎么勉强,“没事。”
翠萍:“刚刚有僧人送来了晚膳,小姐可要用?”
姜明仪摇头,她没有胃口。
胃里是一片苦涩。
只单单饮了几口茶水,缓解胃里的不适。
奈何这茶水也是苦涩的,一直苦到舌根。
恰如此时她心中的心绪。
夜里,姜明仪睡不下,趁时辰还早,出去在南山寺逛了一下。
她从未来过寺庙,这是第一次。
凌云轩跟在后面,步步不离。
路过一处禅房时,姜明仪停下步子,静静看着。
禅房外,几个僧人坐在那里,面前摆了一堆绑着红线的木牌子,不少此刻还没有出南山寺的百姓排着队,一个一个领了木牌子,随后在僧人的指引下写上东西,由僧人挂上禅房外那一棵比之三个禅房高度还高的银杏树。
姜明仪觉得有趣,却不知道在做什么,只得转头看向旁边的凌云轩,“……这是在做什么?”
姜明仪此生就去过那么几个地方,昔日的姜家,太子府,以及皇宫。
自然,所见所知的也就少了。
凌云轩对上姜明仪还氤氲着水色的眼睛,在微暗的夜色下,更显得灵动,惹人怜爱。
凌云轩喉咙滚动几下,抬眸看向姜明仪所说的那处,解释道:“……那是祈愿牌。”
姜明仪:“……祈愿牌?”
“是……祈愿用的吗?”
凌云轩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几乎每个寺庙都会向前来的香客发放祈愿牌,在木牌子上写下自己希望成真的事情,然后托僧人挂在那棵银杏树上。”
“娘……沈姑娘你看,那棵银杏树的枝丫上,已经挂上了满满当当的木牌子。”
“……”
姜明仪怔怔看着,忽的就往前走。
“那……我可以有一个吗?”
凌云轩:“……什么?”
姜明仪:“……我可以有一个木牌子吗?”
她没有进香,只是来这里伴驾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
凌云轩点头,“自然是有的。”
姜明仪又问:“那……一个人能有几个?”
凌云轩:“一般来说……只有一个。”
姜明仪脸上瞬间写上“失望”两个大字。
不过一会儿,姜明仪就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凌云轩,“我能有一个,那……我可以再买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