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女之前……好似从未听闻陛下崇尚佛术。”
姜明仪跪坐在沉木桌边，低头给帝王研磨，研着研着，忽的想到一直以来的困惑——
明明之前男人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什么都靠自己，权力是靠自己，皇位是靠自己，天下太平也是靠自己……怎的如今却信奉鬼神之说来了？
这般想着，姜明仪看向抄佛经抄得入神的男人，低着头，披散的青丝散落在肩上，鸦羽般的眼睫漆黑又长，在男人深邃的眼窝下投下一片阴影来。
是自己死了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吗？
可惜沈家来京城不久，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
“……”朱瞻正抄完一本佛经，放下笔，抬眸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研墨的姜明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忽的问道:“你年岁十六，可取了小字？”
小字？
姜明仪研墨的手一顿，她哪里知道沈淑仪的小字啊？
她莫名其妙重生在沈淑仪的身体里，沈淑仪的一切对于她都是陌生的，没有丝毫的记忆，她哪里会知道沈淑仪的小字。
没有取还好，要是取了，而自己又回答错了，那不就完了……
姜明仪咬唇，手里的动作也不禁慢下来。
该怎么回答？
不论怎样都是欺君，都是杀头的大罪。
一股无力与焦急感充斥姜明仪的心脏。
朱瞻正见姜明仪这般，明了几分，道:“若是没有小字，朕给你取一个。”
“……”
姜明仪一怔，“……陛下，给臣女取小字？”
小字是女子的另一个名字，是亲人之间的称呼，当然，也可以是夫妻之间。
取小字的人，一般是宗族长者，或者父母，亦或者……自己的夫婿。
陛下定然不是前两者，那就只能是……
姜明仪心脏怦怦跳，看向朱瞻正，“陛下，您知道……给女子取小字，意味着什么吗？”
“……”
朱瞻正直视姜明仪的眼睛，那双淡色的眼眸里，既有喜悦，又有哀伤。
两种不同且极端的情绪，却同时出现在一双眼睛之中。
朱瞻正:“朕自然知晓。”
朱瞻正抬手，把姜明仪额前散落的碎发拨到耳后，沉声道:“朕既让你伴驾，便是选定你的意思。”
“……”
姜明仪抬眸，那眼里藏了太多东西。
是因为这张脸吗？
姜明仪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想问，却又不敢问。
好像这样懵懵懂懂的，姜明仪还可以安慰自己，起码陛下对这张脸是有喜爱之情的。
当初姜家叛国，她身为姜家之女，定然逃不过，所以当毒酒递来的时候，姜明仪没有抗拒喝了。
她唯一的乞求，只是希望能再见一见她爱的男人。
可惜到闭上眼，也没能看上最后一眼。
姜明仪记得，在她被禁足昭阳宫的时候，耳边多了很多闲言碎语。
说陛下宠爱她，只不过是因为姜家兵权在握，给姜家做做样子。
可那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月，两月，而是整整十年。
姜明仪想，应该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她这一生没人爱过，只要有人施舍一点点爱给她，她便像扑火的飞蛾，不管不顾，只渴求那半分的偏宠。
所以在太子府尝到一点甜头的她，便如飞蛾一般，扑到那名为朱瞻正的熊熊烈火之中。
姜明仪抬眸看向帝王，轻声问道:“那陛下，您想取怎样的一个小字呢？”
小字，多半包含对女子的希望与愿景，有德，贤，淑，仪，华……多半都是在往女子贤德之类方向上靠。
那陛下……会取什么样的小字呢？
是德？贤？还是其他。
姜明仪思绪不免想到自己在太子府及笄的时候。
那一天，朱瞻正很早回了太子府，自己打扮得像一个花蝴蝶一样扑到男人怀中，缠着男人给她办了一个不算盛大的及笄礼，但该有的一样也没少。
后来姜明仪知道女子是有小字的，自己的父母，族中长辈是不会给她取了，但是还有她的太子殿下。
缠了好久，朱瞻正才给她取了一个小字。
那个小字，无关德贤淑仪之类，只希望姜明仪此生幸福安乐，永远活泼灵动。
是什么呢？
姜明仪回想。
是……禧宁。
“就叫……禧宁。”
男人的声音传至耳边，姜明仪手中的墨条“啪嗒”一声，落在砚台之中。
怔愣片刻，姜明仪眸子立马浸上水色，委屈地看向帝王，“陛下……为何……取禧宁啊？”
这个小字，明明是姜明仪的，为什么……为什么要给别人取一样的小字？
虽然现在自己也是姜明仪，可是……陛下他不知道，他只看到了沈淑仪这张和姜明仪八九分像的脸……
朱瞻正抬手抹去姜明仪眼角的泪珠，“怎么，不喜欢吗？”
“朕不想给你取什么德贤淑仪之类，只希望你此生幸福喜乐，永远活泼灵动。”
“……”
姜明仪咬住唇，可怜兮兮看向朱瞻正，“陛下取的小字，自然是好的……”
朱瞻正:“既然好，又怎么哭了。”
姜明仪咬唇不说话。
她总不能说这个小子是死去的姜贵妃的，她一个被养在庄子上十年的嫡女，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何况姜明仪在陛下这里，是罪人，提起来，万一陛下生气怎么办……
姜明仪只能闷头生气。
姜明仪:“因为很好，臣女很喜欢。”
算了，反正都是自己得了这个小字……
姜明仪这样安慰自己，可心里总是伤心的。
朱瞻正见面前的人儿哭得越发汹涌，干脆停了笔，把人揽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哄，“好了，朕的禧宁，别哭了。”
“哭得朕的心都要碎了。”
姜明仪:“陛下就会打趣臣女。”
朱瞻正:“……”
茶盏里的茶水少了，蓝喜在一旁盯着，瞧见，便上前添茶。
姜明仪看见，自觉接过，倒出茶水的时候，蹙眉，“这不是陛下爱喝的茶。”
“蓝喜公公，您莫不是弄错了。”
“陛下最喜新茶，尤以顾渚紫笋最喜，这明显不是……”
在养心殿厮混的时候，姜明仪可没少给朱瞻正泡茶，早就被顾渚紫笋的茶味熏入味了，她虽然不懂茶的区别，可就单单记住了这一种。
姜明仪话音落下，便瞧见帝王黑沉沉的眼珠看向自己，最后嘴巴一张一合，“禧宁怎么知道，朕最喜欢喝的茶？”
姜明仪:“……”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