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寺在京城外十几里路的南山半山腰上,一路上路不平坦,少不了颠簸。
要不是一早备好软垫,姜明仪想估计现在自己的屁股都给硌红了。
不过……陛下何曾礼佛过?
她十岁入太子府,到二十岁死去,都不曾见过帝王信佛,更遑论每年抽出半月的时间亲自去南山寺礼佛。
陛下他……是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事情吗?
姜明仪不知道,十年的时间,陛下身上发生过什么,她也不清楚。
但也希望……陛下他能如愿以偿吧。
朱瞻正坐在姜明仪旁边,静静看着身旁的人淡色的眼珠转了又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的想到什么,朱瞻正身子动了,拿过旁边的一盒糕点,拿起一块,而后掰碎了,喂到姜明仪嘴边,“宫里的马蹄糕,你尝尝。”
姜明仪突然被喂了一嘴,下意识缩脖子往后退,到嘴边的糕点就落在她的衣裙上。
帝王的手也僵在空中。
姜明仪霎时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是跌坐在步辇里,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帝王,眼眶又红了,“陛下,臣女……”
“唉……”
朱瞻正轻叹一声,向姜明仪伸出手。
姜明仪紧闭着眼,身体止不住颤抖,害怕落下来的是帝王的震怒。
然而,什么也没有。
帝王的手只是轻轻放在她头上,带着安抚的意味,揉了揉。
“……”
姜明仪仰头,眼眶含泪,愣愣看向朱瞻正,“陛下……”
“您……不生气吗?”
“……”朱瞻正俯下身子,把人带起来坐在旁边,原想拉人坐在自己腿上,又怕吓到姜明仪。
抬手拭去姜明仪眼角再次憋出来的泪,朱瞻正无奈地笑了,“怎的这么爱哭。”
哪知自己刚说完,姜明仪的泪更多了。
朱瞻正:“……”
没办法,朱瞻正把人脑袋靠在自己肩上,轻轻哄着。
“朕那么可怕吗?”
姜明仪抽抽鼻子,“陛下……有点儿……”
朱瞻正垂下眼帘,怀中人小巧的鼻尖落入眼中,心头一软,“……是朕吓到你了,明仪。”
“……”
姜明仪身子一抖,眼眶红得更厉害,仰头,看向帝王,“陛下,臣女是淑仪,不是明仪……”
“……”
朱瞻正静静看着,释怀地道:“好,是淑仪。”
姜明仪垂下脑袋,落下泪来。
心里委屈得紧。
陛下,她是明仪,不是淑仪……
可她怕,怕被认出来。
她是罪臣之女,她不想再喝一次毒酒,不想再体会一次那种痛苦……
姜明仪抿唇,压着声音不让自己哭出来。
朱瞻正看着怀里哭得越发汹涌的姜明仪,眼瞳里闪过一抹悲色。
手边的马蹄糕凉了,两人也没能吃上。
姜明仪哭着哭着,就发觉自己不对劲了。
好像困了。
事实是姜明仪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人眼皮已经合上了。
头靠在帝王肩上,整个身子霎时松懈下来,往底下滑。
朱瞻正一把捞住姜明仪往下滑的身体,指尖颤抖着探了呼吸,才如释重负一般把人抱在自己腿上。
怀里的人睡得很安稳,头紧紧靠在男人的胸膛上,丝毫没有防备。
朱瞻正沉沉看着,就这样一路看着,直到抵达南山寺。
目光从未移开半分。
“陛下,到……”
蓝喜尖着嗓子,正喊着,忽的一抬头,见到朱瞻正怀里抱着一个人,就出来了。
吓得立马收了声,让人赶快搭了梯子。
朱瞻正抱着睡得安稳的姜明仪,身上搭着他的外袍,往南山寺一早备下的客房休息。
朱瞻正把人轻轻放下,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姜明仪身上。
睡梦中的人好似不甚安稳,秀眉微蹙。
朱瞻正抬手,指尖落在姜明仪紧蹙的眉心,想要帮她捋平,可却没什么用。
蓝喜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直到门外来人,蓝喜才上前,压低声音道:“陛下,方正大师来了。”
“……”
朱瞻正沉默,收回手,在姜明仪眉心落下一吻,披上另一件外袍,走出房间。
朱瞻正看向凌云轩,“守好她。”
凌云轩垂首,“是,陛下。”
南山寺后山,方正大师禅房。
一局棋尽,方正摇头,收回白棋,“陛下今日,很不同寻常。”
朱瞻正:“……大师慧眼。”
方正摇头笑笑,“陛下,如今,可得偿所愿了?”
朱瞻正沉默许久,僵硬地眉眼终于舒展开来,“自是如愿以偿。”
方正起身,手行佛礼,“阿弥陀佛。”
“人生苦短,陛下,好好珍惜。”
……
姜明仪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我居然……睡着了?!
姜明仪也是服了自己,居然在陛下面前也能安安稳稳睡下去。
陛下不在……会不会生气,把我丢在这里了?
姜明仪懊恼地伸手拉过被子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
低头一看,哪里是寺里的被子,是陛下的外袍,上面绣着淡淡的金色龙纹。
陛下……
姜明仪眉眼带笑,抱着外袍傻傻地坐在那里,指尖一点点划过外袍的每一处,好像这样就可以和那个人触碰一样。
指尖一一划过,直到停留在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
姜明仪停下,觉得奇怪。
陛下的衣服怎么可能有凹凸不平的地方?
姜明仪拿起外袍,把那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找出来,却发现,那里缝着一个字。
是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字。
明。
外袍的袖口处,小小的缝着一个“明”字。
姜明仪愣住,指尖摩挲着那个小小的“明”字,思绪如潮水一般涌来。
她不会女红。
有一次朱瞻正生辰的时候,一个妃子为了讨好朱瞻正,亲手绣制了一件外袍。
朱瞻正称赞了几句,她听见吃了醋,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块布,又找何慧要了针线,坐在昭阳宫中,不眠不休地绣了好几个时辰。
指尖都给刺破了,才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明”字。
原本想绣“明仪”来着,但是她尽力也只绣出来一个勉强能看的“明”字。
高高兴兴地拿到养心殿给帝王看,也想得到帝王的称赞。
朱瞻正也确实称赞了她,两人在养心殿厮混一夜,而那块布,早就不知道被她丢在哪里了。
可现在……
外袍上的那个“明”字,分明是嵌上去的,是她缝的“明”字。
姜明仪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那个小小的“明”字,一颗心脏被塞得满满的。
鼻尖酸涩,眼前雾气迷蒙,看不清楚。
大颗大颗泪珠落下,落在那个“明”字上。
姜明仪抱着那件外袍,低声啜泣。
陛下……
您心里是有我的,对吗?
可为什么……最后不愿意见一见明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