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沈晏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绣着暗金龙纹的帐顶。
这里是……燕执冥的寝帐?
他微微偏头,发现自己正趴卧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上盖着锦被,肩部的伤口被仔细包扎好,虽然依旧疼痛,但已不再流血。
帐内烛火通明,安静得能听到火苗跳跃的噼啪声。
一道玄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帐壁悬挂的军事地图前。
是燕执冥。
他似乎察觉到沈晏醒来,缓缓转过身。
“醒了?”燕执冥走到床边,声音比平日略显沙哑。
“陛下……”沈晏想撑起身子行礼,却被肩部的剧痛扯得倒吸一口冷气。
燕执冥按住他未受伤的右肩。
“别动。你失血过多,需得好生静养。”
他的指尖冰凉,透过单薄的寝衣传到沈晏皮肤上,让他微微一颤。
“奴才……奴才谢陛下救命之恩。”沈晏低声道。
他记得昏迷前,是燕执冥抱住了他,并及时传了太医。
燕执冥沉默了片刻,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目光落在沈晏苍白脆弱的侧脸上。
“为何要替朕挡那一刀?”他问。
沈晏怔住了。
为什么?
当时情况危急,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是因为怕他死了自己也会湮灭?
是因为那一点点微妙的好感度和这段时间相处产生的依赖?
还是因为,在那一刻,他单纯地不想看到这个人受伤?
他自己也说不清。
“奴才……当时没想那么多……”
“你可知道,那一刀若是再偏几分,砍中的就是你的脖子。”燕执冥说。
沈晏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他当时情急之下,根本没考虑后果。
“奴才……只是觉得,陛下安危重于一切。”
这话带着几分真心,也带着几分惯有的恭维。
燕执冥盯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沈晏,你究竟是谁?”
沈晏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
来了……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怀疑他的身份?还是察觉到了他并非原来的“沈晏”?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是继续编造那个漏洞百出的“江南流民”身份。
还是……赌一把?
看着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慌和挣扎,燕执冥却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沈晏下定了决心。
他抬起眼,迎上燕执冥探究的目光,声音带着豁出去的颤抖:
“……奴才……奴才或许,并非陛下所知的沈晏。”
他选择了一种模糊的、试探性的坦白。
他不敢直接说自己来自异世,那太过惊世骇俗,只能暗示自己并非原身。
燕执冥眸色骤然转深,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让沈晏几乎窒息。
“继续说。”
“奴才……奴才也不知自己究竟从何而来,”
“只记得……似乎做了一场大梦。”
“梦醒之后,便成了杂役房的沈晏,许多前尘往事,都模糊不清了……”
“只零星记得一些奇怪的知识,和……和对陛下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燕执冥的表情,将“穿越”包装成“庄周梦蝶”。
燕执冥久久没有说话。
沈晏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感觉自己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时,燕执冥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模糊不清……莫名熟悉……”
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透过沈晏,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人,某段时光。
“朕年少时,也曾认识一个人。”
“他和你一样,有时候看起来蠢得可怜,有时候,却又胆大包天,做出些……出人意料之事。”
沈晏心中剧震。
燕执冥说的是那个真正的阿晏!
“他也曾说过,要陪朕去江南,吃遍那里的桂花糖……”
燕执冥的语气带着深深的追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可惜,他失信了。”
沈晏屏住呼吸,不敢插话。
燕执冥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沈晏脸上,变得锐利如刀:“你可知,朕最恨什么?”
“……欺骗。”沈晏低声回答,想起了那个被做成人彘的替身。
“没错,欺骗。”燕执冥凑近他,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气氛暧昧而危险,“尤其是,利用‘他’来欺骗朕。”
沈晏的心脏狂跳起来。
燕执冥是不是认为,他也是在利用“阿晏”的影子来博取好感?
“陛下,奴才没有!”
他急切地辩解,因为激动牵扯到伤口,疼得额上冒出冷汗。
“奴才对陛下……绝无利用之心!奴才……”
他话未说完,却被燕执冥打断了。
燕执冥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朕给你一次机会。”
“留在朕身边,用你的一切,向朕证明,你是谁。”
“不要再试图用那些拙劣的谎言伪装自己。”
“让朕看到……真实的你。”
沈晏彻底愣住了。
燕执冥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再追究自己身份的疑点?他想要看到“真实”的自己?
这是……某种意义上的认可?还是新一轮、更危险的试探?
看着沈晏茫然又无措的眼神,燕执冥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站起身,恢复了往常的冷峻。
“好好养伤。”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寝帐。
沈晏独自趴在床上,消化着刚才那番信息量巨大的对话,心乱如麻。
【叮!目标人物对宿主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5!】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5了!
只差一点点,就能变成正数!
燕执冥没有杀他,没有深究他离奇的来历,反而给了他一个“证明”的机会。
这是否意味着,他在燕执冥心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有趣的骗子”或“替身的影子”了?
真实的他……
沈晏缓缓握紧了未被压住的右手。
或许,他真的可以尝试着,在这个暴君面前,稍微卸下一点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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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战事,随着落鹰涧一役的大获全胜而基本平定。
残余戎族势力远遁漠北,短时间内难以再构成威胁。
大军开始准备凯旋回京。
沈晏的伤势在太医的精心照料,和燕执冥默许使用的珍贵药材下,恢复得很快。
虽然左臂仍不能用力,但已能自由活动。
回京的前夜,燕执冥再次来到沈晏养伤的寝帐。
他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锦盒。
“打开看看。”
沈晏疑惑地接过,打开盒盖。
里面是一把带鞘的短剑。
剑鞘造型古朴,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却透着一种沉静厚重的气息。
他握住剑柄,缓缓抽出剑身。
剑身是一种幽暗的玄色,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靠近剑格处,刻着两个小小的篆字——【守心】。
守心……
沈晏心中一动,抬头看向燕执冥。
“陛下,这……”
“赏你的。”燕执冥淡淡道,“剑名‘守心’,望你不忘初心,亦能守住本心。”
不忘初心……守住本心……
“奴才……谢陛下赏赐!”他郑重地收下短剑,贴身放好。
这不仅仅是一把武器,更像是一种认可,一道护身符。
燕执冥看着他小心翼翼收起短剑的样子,眸色微暖。
“明日回京,你的马车会跟在御驾之后。”
“若有不适,及时告知王德贵。”
“……是。”沈晏心中微暖,低声应道。
燕执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晏握着怀中的短剑和墨玉玉佩,第一次觉得,这个冰冷的暴君,内心深处,或许也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温度。
而攻略这个暴君的任务,似乎也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和……令人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