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更新时间:2025-11-14 21:48:51

春末夏初,高三学年里最后一场大型活动——年级篮球友谊赛,在周六下午拉开了帷幕。这更像是一场高考高压下的集体宣泄,操场边围满了学生,加油声、呐喊声、欢笑声汇成一片,暂时驱散了笼罩在毕业班头上的凝重气氛。

傅瑾瑜是(一)班篮球队的主力。这有些出乎陈暮晓的意料。在她印象里,傅瑾瑜应该是那种所有时间都奉献给书本和习题的典型学霸,与球场上的汗水和冲撞格格不入。但当他换上红色的7号球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结实的小腿肌肉,在球场上奔跑、跳跃、传球时,陈暮晓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他在球场上依旧冷静,不像其他队员那样情绪外露。但他的冷静是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眼神锐利,判断精准,传球刁钻,投篮稳定。他并不炫技,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最合适的位置,用一种高效而优雅的方式得分。(一)班在他的组织下,进攻有条不紊,比分一直领先。

陈暮晓和几个女生站在一起,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红色的7号身影。阳光洒在他滴着汗水的发梢和专注的侧脸上,有一种不同于平日书卷气的、蓬勃的生命力。每一次他带球突破,每一次他精准投篮,都能引来场边一阵欢呼,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女生刻意压低的兴奋议论。

“哇,傅瑾瑜打球也好帅!”

“学习好,打球也棒,真是没天理了!”

“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这些议论声飘进陈暮晓的耳朵,让她心里泛起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情绪,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湖面,荡开浅浅的涟漪。她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看向记分牌,或者场上的其他队员,但没过多久,视线又会不自觉地飘回那个7号身上。

比赛进行到下半场,争夺进入白热化。(二)班加强了防守,动作也变得粗野起来。在一次激烈的篮下争抢中,傅瑾瑜起跳投篮后落地时,脚踩在了对方队员的脚背上,只听他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暮晓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呼吸一滞。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向前挤了几步,踮起脚尖,焦急地望向球场中央那个蜷缩着的身影。

傅瑾瑜的脸色有些发白,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双手捂着右脚踝,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伤得不轻。队友和裁判迅速围了上去。

“好像是崴脚了!”

“严不严重啊?”

“快叫校医!”

场边一片混乱。陈暮晓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担忧席卷了她。她想冲上去看看,但脚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周围都是人,她以什么身份过去?同学?竞争对手?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很快,校医赶到了,简单检查后,和几个男生一起,搀扶着傅瑾瑜离开了球场,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红色的7号球衣背影,显得有些狼狈和落寞。

比赛还在继续,但(一)班失去了核心主力,士气受挫,最终输掉了比赛。然而,此刻没多少人关心比分了,大家议论的焦点都集中在傅瑾瑜的伤势上。

陈暮晓心不在焉地看完了剩下的比赛,脑海里全是傅瑾瑜摔倒时痛苦的表情和离场时蹒跚的背影。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散去,操场上渐渐空旷下来。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也给空旷的球场镀上了一层落寞的色彩。

陈暮晓没有立刻回家。她推着自行车,鬼使神差地绕到了教学楼后面的医务室附近。医务室的门关着,窗帘也拉上了,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傅瑾瑜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她在医务室外的香樟树下徘徊着,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送他回家?太唐突了。进去慰问?说什么呢?她和他之间,似乎还没有熟悉到可以随意探病的地步。

可是,想到他可能正一个人忍着疼痛,想到下午那盒温暖了她身心的牛奶……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最终没有去敲医务室的门,而是转身,飞快地骑上自行车,去了学校附近的那家药店。她用自己省下的零花钱,买了一瓶效果最好的红花油和一小包棉签。然后,她又去文具店,挑了一张素净的、印有淡雅花纹的信纸。

回到学校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教学楼里几乎没什么人了,显得格外安静。她深吸一口气,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走上三楼,来到(一)班教室后门。

教室门没锁,里面空无一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桌椅蒙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晕。她的心跳得飞快,手脚都有些发凉。她走到傅瑾瑜的座位旁,他的书包还放在椅子上,看来他应该还在医务室或者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还没回来收拾东西。

她迅速地将那瓶红花油和那包棉签拿出来,又拿出那张信纸,用自己最工整的字迹,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字:

“运动损伤,及时处理。祝早日康复。”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她甚至不敢多写一个字,怕留下任何可能被辨认出笔迹的痕迹。

写完后,她将纸条折好,和红花油、棉签一起,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傅瑾瑜半开着的书包侧面的小口袋里。做完这一切,她像完成了一件极其重大的秘密任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她不敢多留,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教室,推上自己的自行车,飞快地骑出了校门。直到骑出去很远,远离了学校的范围,她才敢放慢速度。晚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她感觉自己的耳根都在发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完全不符合她一贯冷静理智的行事风格。是因为那盒牛奶的回报?还是因为……她不愿深究那个潜藏在心底的原因。她只知道自己做了,并且,并不后悔。

周一早上,陈暮晓怀着一种既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走进了教室。她下意识地先看向傅瑾瑜的座位。他已经来了,正坐在那里看书,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周六的意外从未发生过。他的右脚踝处,似乎微微有些肿胀,但看起来并无大碍。

陈暮晓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但随即又提了起来。他会发现那瓶红花油吗?他会猜到是谁放的吗?

她像往常一样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课本,但眼角的余光却时刻关注着斜后方的动静。

早读课快要开始的时候,她看到傅瑾瑜似乎要拿东西,手伸向了书包侧面的口袋。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看到他摸到了那个小瓶子,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缓缓地将红花油和那包棉签拿了出来,还有那张折叠的纸条。他拿着这些东西,低头看着,久久没有动。

陈暮晓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死死地盯着书本,不敢往那边看,生怕与他的目光对上。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忍不住,用极小的幅度,极其快速地朝他那边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傅瑾瑜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露出疑惑或者四处张望的神情。他正低头看着那张展开的纸条,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柔和。而他的嘴角,竟然清晰地、微微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却像破开云层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他脸上惯有的清冷,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而温暖起来。陈暮晓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目光向她这边看来。

陈暮晓吓得立刻低下头,假装认真读书,心脏却像揣了只兔子一样狂跳不止,脸颊也迅速烧了起来。

傅瑾瑜的目光在她低垂的脑袋上停留了几秒,并没有说什么。他默默地将红花油和棉签收进了书包里层,又将那张纸条仔细地重新折好,夹进了他常用的那本蓝色便签本中。

整个早读,陈暮晓都心神不宁。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傅瑾瑜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他笑了?他是因为那张纸条笑吗?他……猜到是她了吗?

他没有过来道谢,也没有任何表示,一切如常。但陈暮晓却感觉到,他们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似乎又薄了一些。一种无声的、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默契,在空气中悄然流淌。

课间的时候,她看到傅瑾瑜从书包里拿出那瓶红花油,倒了一点在手上,然后低下头,手法有些笨拙地揉搓着自己还有些红肿的脚踝。

陈暮晓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她站起身,走到他座位旁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平静:“那个……红花油要用力揉开,效果才好。需要……帮忙吗?”

傅瑾瑜揉搓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看她。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反而有一种了然和……一丝极淡的暖意。他沉默了几秒,就在陈暮晓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将红花油瓶子递给了她,低声说:“谢谢。”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陈暮晓接过瓶子,蹲下身。她的手指触碰到他脚踝的皮肤,温热中带着药油的辛辣。她的心跳得很快,但动作却尽量保持着平稳和专业,用力而均匀地帮他揉搓着伤处。

教室里人来人往,偶尔有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女孩专注的侧脸和男孩微微泛红的耳根上。

一瓶红花油,一次意外的受伤,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一次笨拙的帮忙。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像细细的丝线,将两颗年轻的心,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地拉近了一点点。那萦绕在鼻尖的红花油特殊气味,似乎也成了这个初夏,一段独特而温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