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隅那句关于手套的提醒，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白桑榆心里漾开了整整一夜的涟漪。第二天，她果然在书包里塞了一副柔软的毛线手套，浅灰色，看起来很暖和。
天气也确实更冷了。连绵的秋雨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带来一股湿冷的寒意。课间，同学们大多挤在教室里，靠着彼此的热量和喧闹驱散凉意。
白桑榆戴上手套，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安东隅说那句话时平淡的侧脸。她偷偷瞄了他一眼，他依旧穿着那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灰色卫衣，正低头写着什么，露出的手腕白皙，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冷。
“你不冷吗？”她终究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
安东隅笔尖未停，只是淡淡回了两个字：“还好。”
他总是这样，对身体的不适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忍耐力，或者说，忽视力。
下午是两节连堂的自习课。教室里的暖气还没开始供应，阴冷的雨天让不少人都有些瑟缩。白桑榆虽然戴着手套，但长时间不动，手脚依旧有些冰凉。她正对着一道物理题蹙眉，忽然感觉旁边的人动了一下。
安东隅站起身，没有看她，径直走到窗边，将那扇因为风雨而有些渗入寒意的窗户关得更严实了一些，又检查了一下其他窗户的闭合情况。然后，他回到座位，从书包里拿出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像是薄毯的深蓝色绒布，默不作声地递到了白桑榆手边。
白桑榆愣住了，看着那块深蓝色的绒布，又看看他。
“垫着腿。”安东隅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目光落在自己的书上，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或者盖着。”
那是……他平时午休时偶尔会用来盖在腿上保暖的东西。他竟然把这个给她用？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受宠若惊和难以置信的暖流冲击着白桑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哽咽。
“谢谢……”她最终只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微颤。她接过那块绒布，触手柔软而温暖，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种干净清冽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把它铺在膝盖上，那温暖的触感瞬间从腿部蔓延至全身，连带着心里也变得滚烫起来。
安东隅没有回应，只是耳根在教室白炽灯的照射下，似乎透出了一点极淡的粉色。
放学后，雨势未减。白桑榆没带伞，正站在教学楼门口发愁，盘算着是冒雨冲回宿舍还是等雨小点。
“去图书馆吗？”
身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白桑榆转头，看到安东隅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旁边，手里拿着他那把黑色的伞，目光看着外面的雨幕。
“啊？”白桑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想借的那本《高等数学预备教程》，”安东隅提醒道，语气平静，“图书馆今天应该上新了。”
白桑榆想起来了，她昨天是随口提过一句。他竟然记得。
“去！”她立刻点头。能和他在雨天共撑一把伞去图书馆，这诱惑力足以让她忽略没带伞的麻烦。
于是，那把熟悉的黑伞再次撑开，在绵绵秋雨中，笼罩住两个人。这一次，白桑榆不再像初次那样紧张地保持距离，反而因为膝盖上似乎还残留的绒布温度，而觉得靠近他一些也变得自然。
伞依旧大部分倾向她这边，安东隅靠近伞沿的肩膀很快被飘落的雨丝打湿。白桑榆注意到了，悄悄伸出手，轻轻扶住了伞柄的中段，试图将伞往他那边推过去一点点。
她的手很小，覆在伞柄上，离他握着伞柄的手只有寸许距离。
安东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也没有松开手。他任由她那只带着灰色手套的小手，与他一起，共同支撑着这片在雨中前行的小小天地。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雨点敲击伞面的声音，和脚下踩过湿润地面的细微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泥土和身边少年身上干净气息混合的味道。白桑榆的心跳得有些快，她觉得这段通往图书馆的路，似乎比平时短了很多。
图书馆里温暖而安静，弥漫着书卷特有的沉静气息。他们很快找到了那本新到的教程，又各自选了几本感兴趣的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雨声潺潺，室内灯光柔和。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阅读世界里，偶尔，白桑榆遇到不理解的地方，会轻轻推过书本，用手指点着疑惑处，用气声询问。安东隅则会倾身过来，用极低的声音简洁解释，他的呼吸偶尔会拂过她的耳畔，带来一阵微痒的悸动。
时间在翻动的书页间悄然流逝。
当白桑榆从一段复杂的推导中抬起头，活动有些酸痛的脖颈时，发现对面的安东隅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书，正静静地看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朦胧校园。他的侧脸在灯下显得格外安静，眼神有些悠远，像是在看着雨，又像是透过雨，看到了别的什么。
白桑榆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侧影。这一刻，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好像……离他很近。不是物理距离上的近，而是一种心灵上的靠近。她仿佛能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平静，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这个季节和这场雨的寂寥。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没有躲闪，没有尴尬，只有一种在安静空间里自然流淌的平和。他的眼睛在图书馆柔和的灯光下，不再是那种拒人千里的琉璃质感，反而像两潭深秋的湖水，沉静，却映出了她的倒影。
白桑榆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
她好像……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地想要靠近他了。不仅仅是因为初见的愧疚，不仅仅是因为他外壳下的柔软，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偶尔笨拙的关怀。
是因为，在他这片看似荒芜寂静的世界里，她看到了独一无二的风景，并且，渴望成为这风景的一部分。
这个认知让她心跳失序，脸颊发烫。
安东隅看着她突然泛红的脸颊和有些慌乱躲闪的眼神，微微怔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雨幕。
有些话，或许不需要说出口。
有些心情，早已在秋雨的湿意和图书馆的暖光中，悄然滋长，如同窗外那些被雨水滋润的植物根系，在无人看见的泥土下，默默蔓延，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雨还在下，但他们共同撑起的这片小小天地，却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