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1-14 19:17:03

舆论风波的平息,仿佛搬走了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三中的天空,在安东隅眼中,似乎都比以往更澄澈了一些。那些曾经如同针扎般的目光,虽然并未完全消失,却失去了刺痛他的力量。他并非变得麻木,而是找到了一种与之共存的方式——一种基于内心逐渐强大的、有选择的忽略。

他开始意识到,世界并非只有纯粹的恶意和窥探。白桑榆的挺身而出,杜沐阳始终如一的插科打诨,甚至班上一些同学在流言最盛时投来的善意、不带评判的眼神,都像细小的光点,在他冰封的世界里闪烁。

他的心,那层坚硬的冰壳,确实融化了些许。

这种变化,首先体现在他对“存在感”的容忍度上。

他不再像受惊的鸟雀,课间一定要寻觅最偏僻的角落。有时,他会依旧留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香樟树,或者翻阅那本厚重的《时间简史》,任由周围的喧闹成为模糊的背景音。当有同学(通常是借着问数学题的名义)鼓起勇气靠近时,他虽然依旧不会主动寒暄,但那种瞬间绷紧、散发冷气的防御姿态明显减少了。他会接过题目,快速浏览,然后用最简练的步骤写下解法,递回去。整个过程依旧沉默,却不再充满拒意。

他甚至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完全忽略的细节。比如,前排那个总爱在课间啃苹果的女生,苹果核总是用纸巾包得整整齐齐;比如,物理课代表每次收发作业时,都会把卷角的本子细心抚平。这些微不足道的日常,像一幅幅原本模糊的素描,渐渐在他眼前显影,带着生活本身朴素的质感。

而对白桑榆,那种微妙的“不同”更加具体化了。

数学竞赛小组成了他们之间一个稳定的“安全区”。在这里,交流是正当且必要的。安东隅发现,白桑榆并非只有温暖和善意,她在数学上有着不输于他的敏锐和执着。当她陷入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点下巴,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得像要钻进题目里。而当她豁然开朗时,那双眼睛会瞬间亮起来,像盛满了星光。

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种思维的碰撞。有时,他会故意留下一些关键步骤不说,想看看她需要多久才能自己突破。当她最终解开,带着点小得意看向他时,他心里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愉悦。

一天放学后,竞赛小组讨论得晚了,只剩下他们两人还在教室里核对最后一道题的答案。

夕阳的余晖将教室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白桑榆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长势喜人的薄荷上。

“它好像比刚拿来的时候壮实了好多,”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叶子也厚实了。”

安东隅正在整理笔记的手顿了顿,也看向那盆薄荷。翠绿的叶片在夕照下泛着油润的光泽,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比平时清晰。他走过去,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一片舒展的叶子,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珍视。

“是你照顾得好。”白桑榆看着他专注的侧影,真心实意地说。

安东隅没有回应这句夸奖,但他收回手时,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叶片微凉的触感。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让白桑榆有些意外的问题:

“你那时候,为什么坚持要赔我一盆新的?”

他指的是她打碎旧陶盆的第二天。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旋了很久。他见过太多人,在造成麻烦后,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便试图揭过,或者干脆逃避。像她这样,执着地寻找补救方法,并且持续关注、照料的行为,在他经验之外。

白桑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因为那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打碎了,一句道歉太轻了。而且……”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我觉得,弄坏了别人的东西,想办法修补,是应该做的事。虽然可能永远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但至少……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安东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她,夕阳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光,她的眼神清澈而坦诚。他忽然明白了,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靠近,并非出于同情或好奇,而是源于她内心一套简单而坚定的准则——尊重、责任,以及一种朴素的善良。

这种认知,像一股温热的暖流,悄然融汇进他心底那片正在缓慢解冻的冰湖。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继续整理笔记,但嘴角那丝几乎不存在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点点。

离开教室时,天色已暗。两人依旧前一后走在通往校门的小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又分开。

走到分岔路口,白桑榆习惯性地停下脚步。

这一次,安东隅也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像是在犹豫什么。

夜风微凉,带着初夏草木的气息。

“路上小心。”

四个字,很低,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但白桑榆听到了。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笼罩在路灯昏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的侧脸。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她说出带有明确关心意味的话。

安东隅似乎被她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立刻补充了一句,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却少了几分冷硬:“天黑了。”

说完,他不等白桑榆回应,便匆匆转身,快步融入了老宿舍区的阴影里,背影甚至带着点仓促。

白桑榆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心里像是炸开了一小朵烟花,噼里啪啦,满是雀跃的光亮。

他让她……路上小心。

虽然只是简单的四个字,虽然他的语气依旧算不上热情,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这表明,他开始将她纳入他那个“很小”的世界里,为数不多的、需要他分出一点心神去关注的范围。

冰层确实在融化。虽然缓慢,虽然依旧寒冷,但冰层之下,已经有温暖的暗流,在悄无声息地涌动。

而对于安东隅来说,说出那四个字,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夜风中,他独自走在回老宿舍区的路上,感受着胸腔里那份陌生的、微暖的悸动,第一次觉得,这片他习惯了孤独行走的夜色,似乎也不再那么清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