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更新时间:2025-11-14 19:16:08

书城的偶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虽渐渐平息,但湖底的沙砾却已悄然移位。周一的三中,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但某些细微的变化,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察觉。

白桑榆发现,安东隅看她的时候,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和隔阂,多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极淡的确认。他依旧沉默,依旧疏离,但那种疏离不再像以前那样,是针对她个人的、带有防御性质的屏障,更像是一种他对待世界的常态,而她,似乎被默认为这个常态背景的一部分,不再被刻意排除在外。

这种变化体现在更具体的细节上。

比如,当白桑榆抱着一摞刚发下来的作业本,摇摇晃晃地走向座位时,安东隅会默不作声地将自己桌边挡路的书包往里挪一挪。

比如,在一次英语小组对话练习中,轮到他们这对同桌时,白桑榆因为紧张卡了壳,脸颊涨得通红。安东隅没有催促,也没有像对待其他人出错时那样直接移开视线,只是安静地等着,直到她结结巴巴地把句子补充完整,他才用他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接上了下一句,算是勉强完成了任务。

又比如,那盆白色的薄荷,成了他们之间一个无声的、心照不宣的连接。白桑榆会定期给它浇水,擦拭叶片,而安东隅则会在她做完这些后,极其自然地检查一下土壤的湿度,或者调整一下花盆的角度,让它能更好地接受光照。他们从不就此交流,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关于共同照料生命的默契。

然而,真正让白桑榆在安东隅眼中变得“不同”的,是一次突如其来的大雨。

南方的春天,天气说变就变。下午最后一节课时,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瞬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雨幕。

放学铃响,教室里一片哀嚎。没带伞的同学挤在走廊里,望着瓢泼大雨发愁。

白桑榆看着窗外的雨势,微微蹙眉。她今天也没带伞。

杜沐阳从前面窜过来,拍了拍安东隅:“东隅,你带伞了吧?老规矩,捎我一段到宿舍区门口!”

安东隅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把黑色的折叠伞,点了点头。

杜沐阳又看向白桑榆,热情地邀请:“白桑榆,你没带伞吧?一起走啊,东隅的伞大,挤挤能撑三个人!”他说着就要去拉白桑榆。

白桑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安东隅。他撑着伞站在走廊边,看着外面的雨,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但她知道,以他的性格,不反对或许已经是极限了。三个人挤一把伞,对他来说恐怕是种折磨。

她不想让他为难。

“不用了,”白桑榆连忙摆手,对杜沐阳笑了笑,“我等雨小点再走,或者跟我室友拼一把伞。你们先走吧。”

杜沐阳还想再劝,安东隅却已经迈步走进了雨里,声音平淡地传来:“走了。”

杜沐阳只好对白桑榆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赶紧追了上去,钻进了伞下。

白桑榆看着那把黑色的伞下,两个少年并肩走入雨幕。安东隅撑着伞,伞面明显偏向杜沐阳那边多一些,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他就是这样,对极少数被他纳入范围的人,有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体贴。

她收回目光,打算退回教室等雨停。

就在这时,已经走出十几米远的安东隅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杜沐阳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安东隅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隔着氤氲的雨雾,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还站在走廊口的白桑榆身上。

雨声哗啦,周围是嘈杂的人声。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杜沐阳都愣住的事——他撑着伞,又走了回来。

一直走到白桑榆面前。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看着她,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

“宿舍区方向?”

白桑榆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安东隅微微蹙眉,似乎觉得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简洁:“顺路。可以送你到岔路口。”

那里是通往老宿舍区和女生宿舍区的分岔路。

白桑榆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一种混杂着惊讶和暖意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和他那双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连忙点头:“顺路!谢谢!”

她小心翼翼地钻到伞下,尽量与他保持着一点距离,避免碰到他。

伞下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宽敞一些,但属于少年的清冽气息和雨水的潮湿感依旧扑面而来。白桑榆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安东隅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举着伞,重新走入雨中。杜沐阳在旁边看着,嘴巴张成了O型,随即露出一个“我懂了”的暧昧笑容,识趣地没有挤进去,只是紧紧跟在伞旁,嘴里嚷嚷着:“东隅你小子,重色轻友啊!伞往这边来点,我都淋湿了!”

安东隅没理他,伞却微微调整了角度,将三个人都更好地容纳进来。

一路无话。

只有雨点敲击伞面的噼啪声,和脚下踩过积水的声音。白桑榆偷偷侧过头,能看到安东隅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和微微抿着的唇。他举伞的手臂很稳,为她撑起了一片无雨的天空。

这段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岔路口。

“到了。”安东隅停下脚步。

“谢谢!”白桑榆再次道谢,从伞下钻了出来,站在女生宿舍区方向的屋檐下。

安东隅看了她一眼,确认她不会淋到雨了,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和嘟囔着的杜沐阳一起,走向了老宿舍区的方向。

白桑榆站在原地,看着那把黑色的伞和伞下清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心里仿佛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洗涤过一般,变得清澈而明亮。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段路的同行。

这是一个信号。意味着在安东隅那个界限分明的世界里,她,白桑榆,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保持距离的“同桌”,一个不小心打碎他东西的“麻烦”。她被他纳入了那层坚冰之内,一个极其狭小、却真实存在的空间里,成为了一个……可以被他在雨天顺手送一程的,“顺路”的人。

一个对他而言,开始变得不同的家伙。

而走远的安东隅,听着身边杜沐阳叽叽喳喳的调侃,破天荒地没有让他闭嘴。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撑伞时,偶尔碰到她书包带子的细微触感。他看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石板路,心里某个角落,仿佛也随着那场雨,变得有些不同了。

她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不像其他人那样,要么对他好奇探究,要么敬而远之,要么像杜沐阳这样死皮赖脸地闯入。她只是在那里,安静地,坚持地,用她的方式,一点点地,不容拒绝地,在他的世界里,刻下了一道属于自己的、清晰的痕迹。

这感觉,似乎……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