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夏末最后一点燥热，吹得教室后窗的绿萝叶子轻轻晃。文理分班的红榜贴在教学楼前三天了，林未晞还是没习惯身边少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尤其是原本坐在她斜后方的女生，以前总爱课间跟她分享零食，现在去了文科班，连见面都要特意绕去二楼。
“发什么呆？”一只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课桌，江辰的声音带着点刚从外面回来的凉意，“物理老师让把昨天的卷子交上去，你写了吗？”
林未晞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在抽屉里翻找：“完了完了，我昨天光顾着改数学错题，把物理卷子忘了！”她抬头看向江辰，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讨好的笑意，“江大学霸，能不能……借我抄抄？就抄选择题，大题我自己写！”
江辰皱了皱眉，把自己的卷子递过去，却没松口：“抄可以，但等会儿课间你得听我讲一遍错题，不然下次还是不会。”
“没问题！”林未晞立刻接过来，笔握在手里飞快地抄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江辰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粉色信纸，边缘还印着小小的樱花图案——那是文科班女生常用的信纸，她之前见过隔壁班陈静用过。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麻。她想起这两天听到的流言，先是同桌说早上看见江辰和陈静一起在食堂买早餐，后来又有人说陈静拿着数学卷子去理科班找江辰请教，连讲题的姿势都透着亲近。陈静是文科班的班花，成绩好，性格温柔，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连老师都常夸她“文静懂事”。
这样的女生，好像本来就该和江辰站在一起。
林未晞抄卷子的手慢了下来，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她偷偷抬眼，看江辰正低头整理课本，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以前她总觉得江辰的侧脸好看，尤其是认真做题的时候，睫毛垂下来，像小扇子一样，可现在看着，心里却莫名地闷，像胸口堵了一团吸了水的棉花，沉得慌。
“抄完了吗？”江辰忽然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
“啊？哦，快了快了！”林未晞赶紧低下头，加快了速度，脸颊却控制不住地发烫。她把抄好的卷子还给江辰，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江辰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只是把卷子叠好，放进课本里。
上课铃响了，物理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开始讲昨天的卷子。林未晞坐在座位上，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脑子里全是那些流言，还有江辰口袋里的粉色信纸——那信纸，会不会是陈静给江辰的？还是江辰要写给陈静的？
越想心里越乱，她干脆用笔戳了戳江辰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状似随意：“喂，江辰，我问你个事。”
江辰侧过头，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用口型问她：“什么事？”
“你是不是……喜欢陈静啊？”林未晞的心跳得飞快，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江辰的笔尖顿了一下，黑色的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他抬眼看她，眼神复杂难辨，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些她读不懂的情绪，像藏在云后的月亮，朦朦胧胧的。他沉默了几秒，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又转了回去，继续听老师讲课。
可这沉默，在林未晞看来，几乎就是默认了。他不否认，就是喜欢；他不承认，大概是不好意思说。也是，江辰一向内敛，就算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像班里其他男生那样大声嚷嚷。
心里的闷意更重了，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她看着江辰的背影，忽然想起以前两人一起回家的路上，他会给她讲题，会帮她拎沉重的书包，会在她考砸的时候想办法安慰她。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温暖的小事，现在想来，好像都成了“朋友间的帮忙”。他对她好，只是因为他们是朋友，不是因为别的。
可就算是朋友，也该为他高兴吧？陈静那么好，他们在一起，应该会很般配。一种莫名的“义气”忽然冲上头，林未晞深吸一口气，等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又戳了戳江辰的胳膊，声音刻意显得轻快：“喂，你要是真喜欢陈静，要不要我帮你写情书啊？我文笔可好了！上次语文老师还夸我作文写得有感情呢！”
江辰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很亮，像夜里的星星，里面有她读不懂的东西——有无奈，有失落，还有点她看不懂的疼。林未晞被他看得有点慌，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刚想解释“我就是随便说说”，江辰却轻轻点了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她耳朵里。
那一刻，林未晞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空落落的。可话已经说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拍了拍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保证写得让陈静心动！”
江辰没再说话，只是转了回去，肩膀却微微垮了下来，像是卸下了什么，又像是扛起了更重的东西。
那天晚上，林未晞坐在书桌前，摊开一张崭新的信纸——是她特意去文具店买的，和江辰口袋里那张三同款的樱花信纸。台灯的光暖黄，落在信纸上，映得她的影子有点孤单。
她咬着笔杆，脑子里一片混乱。想写点浪漫的句子，却总想起江辰给她讲题时认真的样子；想写点温柔的话，又想起陈静笑起来的模样。她搜肠刮肚，翻遍了以前看过的言情小说，把那些觉得“感人”的句子都记下来，再重新组织语言，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纸篓里扔满了揉成团的信纸。
“晞晞，怎么还不睡？”林母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放在她的书桌上，“都快十一点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妈，我在帮江辰写东西。”林未晞头也没抬，手里的笔还在纸上写着，“他喜欢一个女生，我帮他写情书。”
林母的脚步顿了一下，走到她身边，看了眼信纸上的内容，眉头微微蹙起：“你确定江辰是真的喜欢那个女生？”
“当然了！”林未晞抬起头，有点得意，“他都默认了，而且好多人都看见他们一起走呢。那个女生可好了，是文科班的班花，成绩又好，跟江辰可配了。”
林母看着女儿一脸“我很懂”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什么时候能开窍？有些事，不是看表面就能明白的。”
“妈，你说什么呢？”林未晞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不开窍了？”
“没什么，”林母笑了笑，没再多说，“早点写完睡觉，别熬太晚，对眼睛不好。”
林母走后，林未晞又写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了那封情书。信里写了清晨的阳光，写了傍晚的晚霞，写了少年在篮球场上的身影，写了少女在图书馆里的侧脸，全是她能想到的最浪漫的场景。她读了一遍又一遍，觉得写得特别好，甚至有点佩服自己——原来她的文笔这么好。
第二天早上，林未晞特意提前十分钟到学校，在教室门口等江辰。看到他走过来，她赶紧跑过去，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情书递给他，还附带一个鼓励的眼神：“给，写好了！你看看，要是觉得不好，我再改。”
江辰接过情书，指尖碰到信纸，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他看着林未晞期待的眼神，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给她啊？”林未晞追问，心里既有点期待，又有点莫名的紧张。
“再等等吧。”江辰把情书放进校服口袋里，声音有点低，“先上课吧，快迟到了。”
林未晞点点头，看着他走进教室，心里却像悬了块石头，落不下来。她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课本，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总在想江辰会不会喜欢她写的情书，陈静看到情书后会是什么反应。
那天一整天，林未晞都在偷偷观察江辰。她看到他课间的时候，一个人站在走廊上，手里捏着那封情书，却没去找陈静；她看到他午休的时候，把情书拿出来，看了很久，又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书包最里面。
他好像，并不着急把情书送出去。
晚上回家，江辰刚走进家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江母从厨房走出来，笑着说：“回来啦？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快洗手吃饭。”
江辰点点头，走进洗手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带着点疲惫。早上林未晞递给他情书的时候，他差点就忍不住告诉她——他不喜欢陈静，他心里的人是她；他口袋里的粉色信纸，是昨天帮文科班的同学转交的，不是给陈静的；他沉默，不是默认，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自己的心意。
可他最终还是没说。他怕，怕自己说了之后，连现在这样的朋友都做不成；怕林未晞会觉得尴尬，以后再也不跟他一起回家，再也不跟他分享零食，再也不找他讲题。
吃饭的时候，江父忽然放下筷子，状似随意地提起：“今天我碰到你们班主任了，他说你最近状态不错，数学成绩还是班里第一。”
“嗯。”江辰低头扒着饭，没接话。
“对了，”江父喝了口酒，眼神落在江辰身上，“我还听你班主任说，理科班有个叫陈静的女生，成绩很好，家风也不错，跟你走得挺近？”
江辰的筷子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父亲：“爸，我跟她就是普通同学，她找我请教过几次数学题。”
“普通同学也挺好，”江父笑了笑，话里的意味却不言而喻，“你们这个年纪，互相学习是好事，要是能有共同进步的朋友，也不错。”
江辰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他知道父亲的意思，父亲是觉得陈静家世好、成绩好，跟他般配，想让他跟陈静多接触。可他心里清楚，他对陈静，只有同学间的情谊，没有别的。
而另一边，林家的饭桌上，林未晞正得意地向母亲炫耀：“妈，我昨天写的情书，江辰可满意了！他今天还拿着看了好几遍呢！你说，陈静看到情书后，会不会答应江辰啊？”
林母看着女儿一脸兴奋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你啊，就这么盼着江辰跟别人好？”
“当然了！”林未晞点点头，“江辰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我当然高兴了。而且陈静那么好，他们在一起，肯定会很幸福的。”
林母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她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心里有点心疼——这孩子，怎么就没发现自己对江辰的心思呢？每次江辰没来上学，她都会坐立不安；每次江辰跟别的女生说话，她都会偷偷生气；每次江辰帮她讲题，她都会脸红心跳。这些，哪里是普通朋友该有的反应？
接下来的几天，林未晞一直在追问江辰情书的事情，可江辰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一会儿说“陈静最近很忙，没时间”，一会儿说“再等等，找个合适的机会”。林未晞虽然有点着急，却也没多想，只当他是不好意思。
直到周五那天，林未晞又一次追问的时候，江辰忽然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物理习题册，放到她面前，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看看你上次的物理卷子，错了多少题？你的物理成绩，是不是该自己操心一下？”
林未晞看着那本厚厚的习题册，封面印着“高考物理真题汇编”，心里的兴奋瞬间被浇灭。她拿起习题册，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重点和易错点，还有些地方写着“未晞重点看”“这里容易错”。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故意不操心物理，可看着江辰冷淡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忽然觉得有点委屈，自己明明是好心帮他写情书，他怎么反而生气了？
“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做一套物理题，不会的问我。”江辰的声音没有起伏，“下周就要月考了，你要是再考不好，我就告诉你妈，让她给你报补习班。”
林未晞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她哀嚎着趴在习题册上：“不要啊！补习班好无聊！我一定好好做题，你别告诉我妈！”
江辰看着她夸张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却很快又被清冷覆盖。他转过身，继续整理课本，只是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那封情书——那封林未晞亲手写的，却永远不会送出去的情书。
林未晞趴在习题册上，一边抱怨着物理题难，一边偷偷看江辰的背影。她不知道，江辰为什么忽然不提要给陈静送情书的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到江辰说“不用你操心”的时候，心里会那么难受。
这场由她亲手促成的乌龙，像一枚刚摘下来的青果，酸涩的味道卡在青春的咽喉里。她品不出里面藏着的失落和在意，只觉得有点委屈和困惑；而江辰，却独自咽下了所有的苦涩和无奈，把那份没说出口的心意，悄悄藏进了厚厚的习题册和深夜的月光里。
放学路上，林未晞还在抱怨物理题难，江辰却没像往常那样安慰她，只是默默听着，偶尔提醒她“这个知识点要记牢”“那个公式别记错”。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在喋喋不休，一个在静静倾听，像往常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