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秋天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凉，风卷着香樟叶贴在自行车轮上，又被碾成细碎的绿影。林未晞踩着单车，车筐里的数学试卷被她攥得发皱，红色的“58”分像道刺，扎得她连抬头看天的力气都没有。前几天她还拍着胸脯跟江辰说“这次函数肯定能及格”，现在想来，那话里的底气简直像个笑话。
江辰的山地车跟在她右侧，车轮碾过落叶的声音规律又轻缓。他没像往常那样逗她“要不要比谁先到家”，只是偶尔侧头，看她垂着的马尾随着蹬车的动作轻轻晃，发梢沾着片没来得及摘掉的樟树叶。他见过林未晞考砸后的样子，要么攥着试卷蹲在操场角落闷不吭声，要么嘴硬说“下次肯定行”，像今天这样连蹦跳的劲儿都卸了的模样，倒是少见。
“前面路口有卖烤红薯的。”江辰忽然开口，声音被风裹着送过来，“上次你说那家的糖心最好吃。”
林未晞的脚顿了下，自行车慢下来，她侧头看过去，江辰的校服领口沾着点粉笔灰，大概是下午帮老师擦黑板时蹭到的。他的眼神落在前方，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没看见她手里的试卷。
“不吃了，”林未晞的声音有点闷，“回家还要改错题。”
“改错题也得先吃饭。”江辰干脆停了车，一只脚撑在地上，“我请你，就当……庆祝你这次找到了所有错题的根源。”
这话带着点刻意的轻松，林未晞却没忍住红了眼眶。她别过脸，把试卷塞进书包最里面，声音细若蚊蚋：“那我要最大的，还要带焦皮的。”
“没问题。”江辰推着车往前走，“不过得等我五分钟，我回家拿点东西。”
林未晞点点头，看着他拐进旁边的单元楼。她蹲在路边，手指抠着自行车的链条，心里又酸又涩。从初中同桌到高中同班，江辰好像总能在她狼狈的时候，找到不伤人的方式帮她圆场。上次月考语文作文跑题，她躲在楼梯间哭，是江辰把自己的作文本递过来，说“你看我写的更烂，老师还夸我有创意”；这次数学不及格，他又用烤红薯当借口，怕她觉得难堪。
五分钟很快过去，江辰背着书包出来，手里还多了件薄外套。“晚上风大，穿上。”他把外套递过来，是件浅蓝色的运动外套，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我妈新买的，我穿有点大，你穿刚好。”
林未晞接过外套穿上，袖子确实长了点，能盖住半只手。她跟着江辰走到烤红薯摊前，老板熟稔地打招呼：“小辰又来啦？今天要几个？”
“两个最大的，要焦皮多的。”江辰付了钱，接过用报纸包着的红薯，递给林未晞一个，“小心烫。”
林未晞捧着红薯，暖意在掌心散开，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她咬了一口，甜糯的红薯裹着焦香，烫得她直呼气，眼泪却比刚才更凶了。
“怎么还哭了？”江辰递过纸巾，声音放轻，“不好吃吗？”
“好吃，”林未晞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抹掉，“就是太烫了。”
江辰笑了笑，没拆穿她的借口，只是把自己的红薯掰了一半递过去：“这个凉得快，你先吃这个。”
两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慢慢吃着红薯。夜色渐浓，路灯亮起来，暖黄的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林未晞看着江辰的侧脸，他正低头剥着红薯皮，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她忽然想起下午数学课上，老师让江辰上台讲函数题，他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条理清晰，连最难的辅助线都画得恰到好处。那时候她坐在台下，心里又羡慕又自卑——同样是听课，江辰能轻松掌握，她却连最基础的公式都记不住。
“江辰，”林未晞忽然开口，声音有点犹豫，“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江辰剥红薯的手顿了下，抬眼看她，眼神认真：“谁说的？你上次物理实验报告，老师还在全班夸你步骤写得最详细。每个人都有擅长的领域，数学只是暂时没找到窍门而已。”
“可我都学了那么久了，还是不会。”林未晞的声音低下去，“我妈今天还说，要是数学再跟不上，就给我报补习班了。”
“补习班也挺好的，”江辰想了想，“不过要是你觉得麻烦，也可以问我。反正我们每天一起回家，路上就能讲两道题。”
林未晞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不确定：“可是你每天也要写作业，还要准备竞赛，会不会耽误你啊？”
“不会，”江辰摇摇头，“讲题也是巩固知识的过程，对我也有好处。”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教你总比教班里那些上课不听讲，下课还问基础题的人轻松。”
这话带着点小小的调侃，林未晞忍不住笑了，心里的沉重也轻了些。她把最后一块红薯吃完，把报纸叠好放进垃圾桶，站起身：“那我们回家吧，我还要改错题呢。”
“好。”江辰也站起身，推着车跟在她身边。
两人慢慢往家走，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却没有丝毫尴尬。快到林未晞家单元楼时，江辰忽然停下脚步：“对了，明天早上我早点出来，我们一起去学校，路上我给你讲道题。”
“好。”林未晞点点头，心里暖暖的，“那我明天六点半在楼下等你。”
“嗯，”江辰看着她走进单元楼，直到楼道里的灯亮起来，才转身回家。
回到家时，江父正在客厅看报纸，江母在厨房洗碗。“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江母探出头，“饭在锅里热着，要不要吃点？”
“不用了妈，我在外面吃了烤红薯。”江辰放下书包，走进房间。他打开台灯，从书包里拿出两本崭新的笔记本，是他刚才回家拿的。一本是深蓝色封面，上面印着数学公式；另一本是浅粉色封面，画着可爱的小太阳——是他特意在文具店挑的，知道林未晞喜欢这种可爱的款式。
他摊开深蓝色的笔记本，拿起笔，开始整理今天数学课上的重点。他的字迹一向精简，逻辑清晰，只用黑色和蓝色的笔，就能把复杂的知识点梳理得明明白白。写了大概半小时，他停下笔，拿起浅粉色的笔记本，换了支更细的笔。
这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把刚才整理的知识点重新拆解。比如函数图像的平移，他没有直接写“左加右减，上加下减”，而是画了两个坐标系，一个标注原函数，一个标注平移后的函数，用箭头标出平移的方向和距离，旁边还写着“就像你搬家，向左搬就是x变大，向右搬就是x变小”；再比如复合函数的求导，他把步骤拆成三步，每一步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红色标重点，绿色标易错点，还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表情包，写着“这里很容易漏掉负号哦，小心！”
写着写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笔记本上。江辰看着浅粉色的封面，忽然想起刚才林未晞吃红薯时，嘴角沾着焦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下意识地在扉页写下“给晞晞”，笔尖顿了顿，又觉得太亲昵，怕她觉得不自在。他用力划掉那三个字，留下一个模糊的墨团，想了想，在旁边工整地写下：“给最笨的朋友——复习用”。
写完后，他盯着那个墨团看了很久，心里有点懊恼。其实他本来想写“给我最想帮的人”，可话到笔尖，又变成了刻意疏远的“朋友”。他怕自己的心思太明显，让林未晞觉得困扰，更怕捅破那层窗户纸后，连现在这样的相处都变得尴尬。
不知不觉，时钟指向了十一点。江辰伸了个懒腰，把两本笔记本放进书包，又拿出今天的数学试卷，帮林未晞把错题重新抄了一遍，在旁边留出空白，方便她写解题步骤。做完这些，他才洗漱上床，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林未晞今天红着眼眶的样子，想起她捧着红薯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有点空落落的。
第二天清晨六点，江辰准时起床。他洗漱完，走进厨房，看到江母正在做早餐。“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江母把煎蛋放在盘子里，“平时不都要我叫你吗？”
“跟同学约好一起去学校，路上讲题。”江辰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妈，我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学校有竞赛辅导。”
“竞赛的事你可得上点心，”江父走进厨房，拿起报纸，“昨天你张叔叔还跟我说，这次数学竞赛的含金量很高，要是能拿奖，对以后升学有好处。”
江辰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父亲一直很看重竞赛，从高一就开始让他准备，可他总觉得，比起竞赛名次，他更在意林未晞能不能把数学学好。
“对了，”江父放下报纸，看着江辰，“这次竞赛有个名额，学校推荐你去参加，你准备一下，下周就要报名了。”
江辰手里的面包顿了下，心里有点犹豫。竞赛辅导每周有三次，都是在晚上，要是参加了，就没时间帮林未晞讲题了。“我再想想，”他含糊地回答，“先看看辅导时间跟我的课程冲不冲突。”
江父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被江母打断：“孩子有自己的想法，让他自己决定吧。快吃，不然该迟到了。”
江辰吃完早餐，背着书包出门。他走到林未晞家楼下时，刚好六点半，林未晞已经站在那里，穿着昨天那件浅蓝色的外套，手里拿着两个包子。
“给你的，”林未晞递过一个包子，“我妈早上做的，猪肉大葱馅的，你尝尝。”
江辰接过包子，咬了一口，皮薄馅足，满是香味。“好吃，”他点点头，“比学校食堂的好吃多了。”
“那以后我每天给你带一个。”林未晞笑着说，眼里的阴霾已经散了不少。
两人推着车往前走，江辰开始给她讲题：“昨天那道函数题，其实你只是没找准定义域，只要先确定x的取值范围，再画图像，就简单多了。”他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拿出草稿纸，画出坐标系，标注出定义域，“你看，这里x不能等于1，所以图像在x=1的地方要画虚线……”
林未晞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江辰讲题很有耐心，不会像老师那样直接讲答案，而是会引导她自己思考，比如问她“这里为什么要这样算”“如果把x换成x+1，图像会怎么变”。一路上，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门口。
“今天就讲到这里，”江辰把草稿纸递给她，“中午午休的时候，你要是有不懂的，再问我。”
“好，”林未晞接过草稿纸，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谢谢你啊江辰。”
“不客气，”江辰笑了笑，“快进去吧，要早读了。”
林未晞点点头，转身走进学校。江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进教学楼，才转身走进自己的班级。
上午的课很快过去，午休时，林未晞抱着数学书和草稿纸，来到江辰的座位旁。“江辰，这道题我还是没懂。”她指着一道复合函数的题，声音有点不好意思。
江辰放下手里的书，接过她的练习册，仔细看了看：“这道题其实不难，你只是在求导的时候，把内层函数的导数算错了。”他拿出笔，在草稿纸上一步步推导，“你看，内层函数是2x+1，它的导数是2，不是1，所以这里要乘以2……”
林未晞看着他写的步骤，忽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昨天算的时候，把内层函数的导数忘了乘，所以结果才错了。”
“对，”江辰点点头，“复合函数求导，最重要的就是别漏掉内层函数的导数，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整体，先求外层函数的导数，再乘以内层函数的导数。”
林未晞认真地把步骤记下来，心里的疑惑解开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江辰，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么难的题，你一眼就能看出我错在哪。”
江辰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这里面有我整理的知识点和例题，你可以拿去看，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林未晞接过笔记本，是那本深蓝色的，里面的字迹工整，条理清晰，每个知识点下面都配了例题，还标注了易错点。“这是你自己整理的吗？”她惊讶地问，“也太详细了吧。”
“嗯，”江辰点点头，“平时没事的时候整理的，希望能帮到你。”
林未晞抱着笔记本，心里暖暖的。她看着江辰，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说回家拿东西，现在想来，他大概是回去拿笔记本了。“江辰，你是不是……早就想帮我整理知识点了？”
江辰的耳朵有点红，他别过脸，假装看窗外：“就是觉得你最近数学有点吃力，顺手整理的，你要是觉得没用，还给我也行。”
“有用，当然有用！”林未晞赶紧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我一定会好好看的，谢谢你。”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林未晞抱着笔记本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翻开笔记本，看着里面详细的知识点和例题，心里又酸又甜。她知道，江辰从来不会“顺手”做这些事，他只是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才找了这样的借口。
下午的数学课，林未晞听得格外认真。老师讲的知识点，她大多能在江辰的笔记本里找到对应的内容，再加上早上江辰给她讲的题，她竟然能跟上老师的思路了。下课的时候，老师还特意表扬她：“林未晞这次听得很认真，进步很大，继续加油。”
林未晞心里美滋滋的，转头看向江辰，他正好也看过来，对着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放学回家的路上，林未晞心情很好，一路上都在跟江辰说今天数学课上的收获。江辰耐心地听着，偶尔补充几句，两人的笑声在晚风中散开。
回到家时，林母正在厨房做饭，闻到她身上的香味，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是不是数学有进步了？”
“妈，你怎么知道？”林未晞惊讶地问。
“你爸今天去学校接你，看到你跟江辰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还说你手里拿着本笔记本，看得特别认真。”林母把菜端上桌，“对了，江辰那孩子对你真好，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林未晞点点头，心里忽然想起江辰眼底的青色。昨天晚上他肯定睡得很晚，才会有黑眼圈。她看着桌上的糖醋排骨，忽然有了个主意：“妈，今天的糖醋排骨做多了吗？我想给江辰送点过去。”
“当然多了，我特意多做了点，就是想让你给江辰送去。”林母笑着说，“那孩子总是帮你，我们也该谢谢人家。”
林未晞开心地把糖醋排骨装进餐盒里，盖上盖子，拎着餐盒就往外跑：“妈，我送完就回来！”
“路上小心点，别跑太快！”林母在后面叮嘱。
林未晞跑到江辰家楼下，深吸了口气，才按下门铃。很快，门开了，江辰站在门口，穿着件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有点乱，眼底的青色比早上更明显了。
“你怎么来了？”江辰有点惊讶，侧身让她进来，“快进来，外面冷。”
“我妈让我给你送点糖醋排骨，”林未晞把餐盒递过去，“你昨天肯定没睡好，多吃点补补。”
江辰接过餐盒，心里暖暖的，刚想说话，客厅里传来江父的声音：“小辰，是谁啊？”
江辰的身体顿了下，声音有点不自然：“爸，是林未晞，给我送点吃的。”
江父从客厅走出来，看了眼林未晞，又看了眼江辰手里的餐盒，语气平淡：“辅导同学可以，别耽误自己的正事。下周就要报竞赛了，你可得把心思放在竞赛上。”
这话带着点刻意的提醒，林未晞的脸瞬间红了，心里有点委屈，又有点愧疚。她知道，江父是担心她耽误江辰的竞赛。
“爸，我知道了。”江辰的声音有点低，“未晞，你快回去吧，外面冷，路上小心。”
林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