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总来得猝不及防。前一天傍晚在槐树下勾着小指约定时，天空还是缀满星星的墨蓝色，可第二天清晨，林未晞推开窗，就看见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整个小区都裹了进去。
“今天降温，记得穿外套，再把这把大伞带上，别淋着雨。”林妈妈把伞塞进她手里时，还特意摸了摸她的额头，“昨晚没再发烧吧？”林未晞摇摇头，心里却还惦记着和江辰的约定——他们说好了，今天要一起讨论数学作业里最难的那道应用题。
但是还是没有赴约，刚上第三节课林未晞就感觉浑身发冷，向老师报告了这一情况。班主任匆匆走到林未晞的座位旁，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当机立断地决定让她的妈妈前来学校接她回家休息。
林未晞无力地趴在课桌上，静静地等待着妈妈的到来。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江辰的座位——江辰正全神贯注地低头做题，阳光透过雨雾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光影。他的睫毛浓密而修长，在眼下投下了浅浅的阴影，使得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深邃而迷人。
她很想对他说一声“我先走了”，可是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了一样，让她难以发出声音。她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失落和无奈。最后，她只能在妈妈的搀扶下，紧紧裹住外套，一步三回头地缓缓走出了教室。
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踏出教室门的那一瞬间，江辰突然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如同两道闪电一般，紧紧地追随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教室的门缓缓关闭，将她的身影完全遮挡住，他才缓缓地重新低下头去。但奇怪的是，他手中的笔却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久久没有再动弹一下。
那天剩下的课，江辰听得格外心不在焉。数学课上，老师讲的几何辅助线解法，他平时一听就懂，可那天盯着黑板上的图形，脑子里却总冒出林未晞早上的样子——她穿着浅蓝色的校服外套，头发用皮筋扎成马尾，路过他座位时，还冲他笑了笑，眼睛弯得像月牙。
课间休息时，同桌拍了拍他的胳膊：“江辰，这道题你会做吗？教教我呗。”江辰低头看了一眼作业本，题目是昨天他们约好要一起讨论的那道应用题，可他此刻却连题目都读不进去。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未晞的座位，那张课桌空荡荡的，桌面上还留着她昨天用粉笔写的小涂鸦——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画着一片小小的枫叶，像极了那枚失而复得的书签。
那道粉笔印痕，在他眼里，竟比窗外的雨景还要清晰，也比平时林未晞坐在那里时的笑容，更让人心慌。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声响起，江辰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值日生喊他“江辰，今天该你扫地了”，他都没听见，只背着书包，快步穿过走廊，往校门口走。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可他却觉得这声音格外烦，脚步也越来越快。
回到家，江辰扔下书包就冲进了房间。他坐在书桌前，打开书包，翻出一本崭新的作业本——那是林未晞前几天帮他从文具店带的，她说“你这本快用完了，我帮你带了一本，和我的一样”。江辰看着作业本上印着的小雏菊图案，深吸了一口气，撕下最干净的一页纸，放在桌面上。
他拿起铅笔，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能落下。
“你好些了吗？”——不行，太生硬了，像老师在问学生。
他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记得吃药，多喝热水。”——太啰嗦了，林妈妈肯定已经叮嘱过了。
又揉成团，扔掉。
“今天的数学题，我会做了，等你回来教你。”——会不会让她觉得有压力？
再揉成团。
垃圾桶里很快堆起了几个纸团，江辰的指尖都被铅笔芯染黑了一点。他看着桌面上的白纸，又想起林未晞早上苍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慌慌的。最后，他咬了咬嘴唇，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三个字：“你还好？”
写完后，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半天，觉得还是不够好，可又想不出更好的句子。他把纸条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方胜的形状——那是林未晞教他的折法，她说“这样折起来，里面的字就不会被人看到了”。他把折好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指尖碰到纸条时，能感觉到纸张的柔软，心里也稍微安定了一点。
他拿起伞，刚要出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父亲的声音：“站住。”
江辰的脚步瞬间僵住。他转过身，看见父亲从书房门口走出来，穿着笔挺的居家西装，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回来就往外跑，像什么样子？”父亲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伞上，“这个点出去，想去哪儿？”
江辰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那张纸条，纸边硌得指尖有点疼。他低着头，小声说：“我……我想去看看林未晞，她今天请假了。”
“林家那个丫头？”父亲的声音冷了下来，“一点小病小痛，值得你这样失魂落魄？上课心不在焉，放学就往外跑，你的心思应该放在哪里，需要我提醒你吗？”
父亲的话像小石子一样砸在江辰心上，他攥着纸条的手更紧了，指节都有点发白。他想解释，说林未晞是因为帮他抢书签才……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只要是他觉得“不重要”的事，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打破了客厅里的沉默。江辰的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父亲皱了皱眉，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林妈妈，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点心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江先生，打扰了。晞晞下午退烧了，刚才还念叨着，说谢谢小辰惦记她呢。这是我刚做的蔓越莓饼干，您和小辰尝尝，一点心意，务必收下。”
江父的脸色缓和了一点，接过点心盒，客气地说：“麻烦你了，林太太。晞晞没事就好，让她好好休息。”
林妈妈又笑着说了几句关心的话，目光扫过江辰，冲他点了点头：“小辰，谢谢你啊，等晞晞好了，让她去找你玩。”江辰抿了抿嘴，点了点头，没说话，口袋里的纸条仿佛更烫了。
送走林妈妈后，父亲把点心盒放在茶几上，看向江辰：“听到了？林家丫头已经退烧了，不用你瞎操心。回房间做题去，晚上我要检查你的作业。”
江辰攥着口袋里的纸条，站在原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慌。他知道，今天是送不出这张纸条了。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回房间，关上门的瞬间，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因为刚才攥得太紧，纸条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得微潮，边缘都有点发皱了。
他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最后，他打开书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根早已失去甜味的草莓糖纸——那是刚搬家的时候林未晞给他的，她说“这个草莓味的最好吃，给你”。他把那张微潮的纸条轻轻放在糖纸旁边，然后关上抽屉，仿佛把心事，也一起锁了进去。
那天晚上，江辰坐在书桌前做题，台灯的光落在作业本上，映出他认真的侧脸。可他偶尔会停下笔，目光落在抽屉上，心里想着：林未晞现在应该睡着了吧？她明天会不会去学校？那张没送出去的纸条，她会不会永远都不知道？
客厅里传来父亲打电话的声音，语气严肃，讨论着工作上的事；而脑海里却又浮现出林妈妈刚才温和的笑容，还有她说的“晞晞念叨着谢谢你”。母亲的温暖关怀与父亲的冰冷训诫，像天平的两端，在他心里轻轻晃动。
而那张躺在抽屉深处的纸条，像一枚沉默的砝码，悄悄落在了天平的一边。它承载着一个十二岁少年最纯粹的惦记，也藏着他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慌乱又柔软的心事。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可江辰的心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