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蕙兰拿着笔记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着她瞬间变得凝重的脸。
双侧大腿皮纹不对称。
这六个字，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她的心上。
她立刻合上笔记，吹灭了灯，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石头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小嘴微微张着。
林蕙兰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石头身上的薄被。
她轻轻地脱下孩子的裤子，仔细地看向他的大腿。
没错。
左边大腿内侧，有三道清晰的皮纹。
而右边，只有两道。
林蕙兰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又想起笔记里写的其他几个特征。
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石头的小脚，尝试着将他的双腿向外展开，就像青蛙腿一样。
她能感觉到，当左腿展开到一定角度时，似乎有一点轻微的阻力，不像右腿那么顺畅。
林蕙兰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不敢再动，连忙把孩子的腿放好，给他穿上裤子，盖好被子。
她坐回桌边，在黑暗中静坐了很久，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先天性髋关节发育不良。
笔记里写得很清楚，这是一种发育畸形，如果不及时发现和治疗，孩子长大后会走路跛脚，甚至残疾。
而治疗的最佳时期，就是六个月以内。
石头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
时间很紧迫。
可这件事，她该怎么跟顾长青说？
顾长青是顶尖的儿科专家，他每天都看孩子，难道他没有发现吗？
如果自己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农村妇女，去跟一个大专家说，你的孙子可能有病，你没看出来，但我看出来了。
这听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顾长青会信吗？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看了几页笔记，就一知半解，在这里危言耸听？
会不会因此觉得自己不靠谱，把自己赶走？
林蕙兰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犹豫和挣扎。
一边，是她刚刚稳定下来的生活，是她赖以生存的工作。
另一边，是一个孩子可能的终身残疾。
她想到了自己。
如果当初，在她被王建军殴打、被儿女嫌弃的时候，有一个人能站出来，拉她一把，哪怕只是一句话，她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又想到了石头。
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被抛弃，已经够可怜了。
如果再因为大人的疏忽，落下一辈子的残疾……林蕙兰攥紧了拳头。
不。
她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有被赶走的风险，她也必须说出来。
这是她的良心，也是她作为一个育儿师的底线。
哪怕现在，她还只是一个保姆。
打定主意后，她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林蕙兰像往常一样，做好了所有的事。
等顾长青和张兰吃早饭的时候，她没有回自己的小屋，而是站在了桌边。
“顾老先生，我有点事，想跟您说一下。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郑重。
顾长青放下筷子，看着她：“什么事？
”张兰也停了下来，狐疑地看着她。
“是关于石头的。”林蕙兰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昨天晚上看您的笔记，看到关于‘先天性髋关节发育不良’的那一章。里面提到，如果孩子大腿皮纹不对称，需要警惕。”顾长青的眉头微微一动。
林蕙兰继续说道：“我给石头换尿布的时候，一直觉得他两条腿的皮纹不太一样。
昨天看了笔记，我才想起来，他的左腿比右腿多一道褶。
而且，我试着活动他的腿，感觉左边……没有右边那么灵活。”
她把话说完，屋子里一片寂静。
张兰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哟，看了两天书，还敢在这儿上课了？长青是协和的大夫，他带过的孩子比你吃过的盐都多，孩子有没有问题，他会看不出来，需要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林蕙兰没有理她，只是看着顾长青，等着他的反应。
顾长青没有说话。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他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一来，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如从前。
二来，他虽然是儿科专家，但主攻的是内科和新生儿急救，对于骨骼发育这块，不是他的核心领域。
最重要的是，他潜意识里不相信，自己亲自照顾的孙子，会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林蕙兰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的这个盲区。
他立刻站起身，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了。
“走，去看看。”他快步走进里屋，林蕙兰和张兰也跟了进去。
顾长青走到床边，亲自弯下腰，像林蕙兰描述的那样，脱下石头的裤子。
当他看到那明显不对称的大腿皮纹时，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再伸手，学着教科书上的“蛙式试验”方法，轻轻将孩子的双腿向外展开。
当左腿展开到一半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弹响和阻力。
那一瞬间，顾长青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再抬头看林蕙兰时，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审视和怀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惊和后怕。
他知道，林蕙兰说的是对的。
石头，真的有问题。
而且，这个问题，被他这个顶尖的儿科专家，给忽略了。
如果不是林蕙兰发现，再拖几个月，后果将不堪设想。
“长青，怎么样？她是不是胡说八道？”张兰还在一旁不识时务地问。
顾长青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蕙兰，谢谢你。”顾长青当机立断：“我马上给我以前在儿童医院的同事写信，让他帮忙看看。
这件事，必须尽快确诊，尽快治疗。”他雷厉风行地开始写信，而林蕙兰，则默默地抱起了石头，轻轻地哄着。
她看着怀里这个懵懂无知的婴儿，心里第一次，涌起了一股除了踏实感之外的，别样的情绪。
那是一种……成就感。
一种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守护了一个弱小生命的成就感。
而顾长青在写完信后，做出了一个让林蕙兰和张兰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从房间里，抱出了一大摞用牛皮纸包好的书籍和资料，郑重地放在林蕙兰面前。
“蕙兰，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收集的关于育儿和儿科的资料，有国内的，也有一些我手抄的国外文献。从今天起，它们都交给你了。”他看着林蕙兰，目光灼灼。“我想请你，不仅仅是当一个保姆。而是跟着我，系统地学下去。你愿意吗？”
一个曾经的协和专家，要收一个只识得几个字的农村妇女为徒？
张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