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安走进里屋，一股熟悉的奶味混着婴儿身上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床上的石头已经完全醒了，正躺在那里蹬着腿，嘴巴一瘪一瘪地哭着，声音不大，但带着急切。
“嘿，小东西，醒了？”
顾维安俯下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他自认为很温和的笑容，声音也刻意放柔了。
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想把孩子抱起来。
他的手很大，手指粗糙，常年握枪，布满了老茧。
他记得以前在部队里，卫生员教过怎么抱新生儿，要托住头和脖子。
他自认为动作很标准，可孩子一到他怀里，身体立刻就僵住了。
石头的哭声停顿了一秒，似乎在分辨这个陌生的怀抱和气味。
下一秒，“哇”的一声，哭声猛地拔高，比刚才响亮了数倍。
那哭声尖利、洪亮，充满了抗拒和恐惧，瞬间穿透了屋门，传到了外面。
“怎么回事？”
张兰急得站了起来。
顾维安的脸色一变。
他没想到这小东西反应这么大。
“不哭不哭，我是……我是爸爸。”
他笨拙地颠着怀里的孩子，想学着林蕙兰的样子哄他。
可他常年在部队，身上带着一股肃杀的铁血气息，动作也僵硬。
他颠的幅度一大，石头的小脑袋在他怀里晃来晃去，哭得更凶了，小脸涨得通红，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
“是不是饿了？”
顾维安有些手忙脚乱。
他抱着孩子走到桌边，看到桌上放着一个温着的奶瓶，是林蕙兰早就准备好的。
他拿起奶瓶，试了试温度，不烫，就想往石头嘴里塞。
奶嘴刚碰到石头的嘴唇，孩子就像触了电一样，猛地把头偏开，哭声里带上了凄厉的腔调，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嘿！你这小东西，怎么不吃？”
顾维安的耐心开始告罄，他强行把奶嘴又往孩子嘴里塞了一下。
石头被这粗暴的动作彻底激怒了，“哇”地一声，哭得背过气去，小脸瞬间憋成了紫色，身体一阵阵地抽搐。
“维安！”
外面的顾长青听到这哭声不对，急忙冲了进来。
一看到孩子憋得发紫的脸，顾长青的魂都快吓飞了。
“你干什么呢！快松手！你想憋死他吗？”
顾长青一把抢过孩子，动作比顾维安熟练多了。
他把孩子竖着抱起来，轻轻拍着后背。
好一会儿，石头才“咳”的一声，缓过一口气来，随即爆发出更加惊天动地的哭嚎。
顾维安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僵硬，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看着在父亲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身体不停颤抖的婴儿，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
他带过最刺头的兵，执行过最危险的任务，面对枪林弹雨都没皱过一下眉头。
可现在，他竟然连一个几个月大的奶娃娃都搞不定。
不到十分钟，他就彻底败下阵来。
“爸，他……他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吓到他了！”
顾长青没好气地说，“你身上那股子味道，还有你那动作，跟抓俘虏似的，孩子不哭才怪！”
顾长青哄了半天，石头的哭声却一点没有减弱的迹象。
他哭得嗓子都哑了，小身体还在不停地抽动，两条小腿使劲地蹬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的小脑袋在顾长青的怀里拱来拱去，眼睛紧闭，却执着地朝一个方向转。
那是门口的方向。
顾长青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踱步，急得满头大汗。
张兰也跟了进来，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念叨：“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哭了，这是要了奶奶的命啊……”
整个屋子，因为这小小的婴儿，乱成了一锅粥。
而林蕙兰，自始至终，就坐在外面的饭桌旁。
她已经喝完了碗里的粥，正拿着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桌子。
屋里的哭声和乱糟糟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但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她不急，也不慌。
她在等。
等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彻底认输。
终于，顾长青抱着孩子，满脸无奈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蕙兰……还是你来吧。”
林蕙兰放下抹布，站起身，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伸出了双手。
顾长青把哭得快要虚脱的石头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怀里。
奇迹发生了。
刚才还像个小炮弹一样挣扎哭嚎的婴儿，一落入那个熟悉的、温暖而安稳的怀抱，哭声瞬间就小了下去。
他先是委屈地抽噎了两声，然后把小脸埋进林蕙兰的颈窝里，用力地蹭了蹭，仿佛在寻找安慰。
林蕙兰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用手掌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他的后背。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不到一分钟，石头的抽噎声也停了。
他紧紧地攥着林蕙兰胸前的衣襟，小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喉咙里发出几声满足的、细小的哼唧。
然后，他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就这么睡着了。
整个屋子，从震耳欲聋的喧闹，到落针可闻的寂静，只用了不到两分钟。
张兰站在一旁，张着嘴，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顾长青松了口气，看着林蕙蕙兰的眼神里，满是感慨和庆幸。
而顾维安，他像一根木桩一样钉在原地。
他死死地盯着林蕙兰，又看看她怀里那个睡得安然无恙的婴儿。
强烈的，近乎羞辱的对比，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脸上。
他引以为傲的力量、意志、经验，在这个女人面前，在这个小小的婴儿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他完全无法掌控的领域，还有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
林蕙兰抱着睡熟的石头，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要回西厢房。
“等等。”
顾维安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林蕙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顾维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看着她，眼神困惑。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