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今日再无奏事,楚凛渊从龙椅上缓缓起身,明黄的龙袍下摆扫过了冰凉的金砖,带起一阵无声的威仪。
恰在此时,站在班首的陈老御史忽然往前一步,苍老却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陛下,老臣有要事上奏。”
楚凛渊脚步微顿,侧过脸看他,丝毫不留情:“朕乏了。陈老有话,明日早朝再讲也不迟。”
陈老御史急得上前半步,袍袖微颤:“陛下……”
话音未落,侍立一旁的小太监忙尖声唱喏:“退朝——!”
拖长的尾音在大殿里回荡,阶下众臣齐齐跪伏于地,额头抵着地砖,声音整齐: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凛渊不再多言,转身步下丹陛。
待明黄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时,众臣才敢悄悄抬起头,彼此交换着心有余悸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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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知棠进御书房侍奉时,楚凛渊正在批阅奏折。
案上的奏章堆的高高的,像一座小山。
楚凛渊的眉峰拧成个结,侧脸冷硬的线条浸在烛火里。
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知棠轻手轻脚到茶炉旁,倒了一杯热茶。
等茶晾到温吞,她垂着手递过去,指尖刚要碰到杯沿,他的手却先一步覆上来。
掌心的温度裹着她的指尖,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皮肤,像有细电流窜上来。
知棠猛地缩回手,耳尖已烧得厉害。
楚凛渊接过茶盏时,指腹还在她方才碰过的地方摩挲了两下。
仰头饮尽时,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烛光下晃得她有些眼晕。
殿内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知棠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心里盘算着昨夜没读完的书卷,那些晦涩的字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楚凛渊终于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
“昨夜的书,还记得读到哪里吗?”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刚从奏折里抽离的慵懒。
知棠心头一跳,抬头时正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那笑意里藏着点说不清的意味,让她舌头打了结:
“回陛下……读到第三卷了。”
楚凛渊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从案上拿起那卷书,翻到某一页:“从这里开始,念。”
知棠接过书卷,定了定神,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清润得像山涧里浸过晨露的泉,不高不低,带着种天生的温软。
每个字都像是被细细打磨过,滑过耳畔时竟带着几分酥麻的痒。
即便是念着生涩的字句,也像是在低声絮语,连空气都仿佛被这温柔的语调浸得软了几分。
案前的帝王,紧绷的下颌线条悄然柔和了些许。
方才蹙着的眉峰微微舒展,眼底那片沉沉的墨色像是被拂过一阵春风,淡去了几分郁色。
这一次,她读得比昨夜顺畅些,突然被生僻字绊住,她顿了顿,偷偷抬眼看向楚凛渊。
暴君先前说过的话划过脑海,她正犹豫着,头顶忽然落下他的气息,声音从耳边漫过来:“是‘燮’,读xiè。”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知棠的耳尖瞬间红透,连声音都发了颤。
知棠低下头,将发烫的耳尖埋进衣领阴影里,指尖捏着书卷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连带着声音都染上颤意:“谢……谢陛下指点。”
“燮理阴阳,调和万物。”楚凛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解释,“这字,你该记牢。”
他已直起身,重新落回龙椅中,目光却没离开她泛红的颈侧。
烛火在她发间跳跃,映得那截脖颈白得像上好的暖玉,连细弱的绒毛都看得分明。
楚凛渊深邃的眼瞳微眯,眸底翻涌的情绪被掩了大半,喉头却莫名一紧,泛起阵干涩的痒意,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
知棠丝毫未察,方才男人看她的眼神晦暗了一瞬。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念。
只是方才那温热的气息仿佛还缠在耳廓,让她念着念着,声音便不自觉更软了几分。
连带着那些艰涩的字句,都添了点温软的意味。
楚凛渊单手支着下颌,烛火的光晕漫过他冷硬的轮廓,衬得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案上的奏折还堆着半尺高,可他此刻却没了批阅的心思。
只看着灯下那抹纤细的身影,听着她清润的声音漫过来,像是浸了蜜的清泉,把白日里朝堂上的戾气都冲散了些。
“此处,断句错了。”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诵读。
知棠一愣,慌忙低头去看,却见他不知何时已走到案旁,指尖落在书页上,划过其中一句。
“该是‘政在养民,民安则国宁’,不是连在一起念的。”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似笑非笑,“你这读法,倒像是把百姓捆成一团了。”
知棠的脸蓦地红了,连耳根都染上了粉红。
她慌忙错开身,想离他远些,却不慎撞到身后的书架,几本厚重的典籍哗啦啦掉下来。
速度之快,来不及躲闪。
知棠惊呼一声,下意识地闭眼,却没等来书本砸落的疼。
睁眼时,只见楚凛渊正用手臂挡在她头顶,几本典籍落在他胳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陛下!”她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去扶他的手臂,“您有没有伤到?”
指尖触到他衣袖下的肌肉,坚硬而温热。
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屈膝便要跪下:“奴婢该死,惊扰了陛下……”
“起来。”楚凛渊扶住她的胳膊,一把将人拉了起来。
隔着薄薄的衣袖,能接受感觉到他的掌心,格外的滚烫。
楚凛渊一挑眉:“怎么总爱跪?还笨手笨脚。”
这话听得知棠心头一跳,抬头看他。
却见他眼底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不似平日那般冷厉。
面前的女子,纤长的羽睫簌簌轻颤,她不自觉地轻咬着下唇,那抹柔嫩的红被齿尖抿出几分湿意,更添了几分惹人怜的娇憨。
一双水润的杏眸睁得圆圆的,眼波流转间,像盛着两汪清澈的泉,又藏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看得人心尖微微发痒。
楚凛渊瞧着知棠这副模样,眼底漫开点说不清的意味,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方才她瑟缩的姿态,瞪圆了又慌忙垂下的眼。
懵懂惊慌。
倒真像只被惊着的小兔子。
“夜深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了,退下吧。”楚凛渊松开手,转身回到龙椅旁,重新拿起朱笔。
“陛下,您的手臂……”知棠福身,睫毛簌簌地抖,像被雨打湿的蝶翼。
知棠方才是真的被吓住了。
冒犯天威原本就是重罪,倘若是因她,惊扰了陛下龙体。
莫说诛她全族,便是挫骨扬灰,也抵不过这弥天大祸。
“不过几本薄册罢了,还伤不到朕。”他语气淡淡,仿佛方才被砸中的事不值一提,轻描淡写便揭了过去。
楚凛渊自幼习武,年仅十五岁,便已御驾亲征,披甲跨马,在尸山血海里滚过好几遭。
这点书卷砸在臂上,于他而言,不过像被春日柳絮扫了下,连皮毛都伤不了分毫。
听到男人轻描淡写的回答,知棠这才松了口气。
忙将散落的典籍拾起放好,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捧着书卷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夜风吹得她打了个寒噤,脸上的热度却半点未散。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书卷,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心里乱糟糟的。
而御书房内,楚凛渊看着她消失在殿门后的身影,笔尖悬在奏折上,许久未动。
他忽然对侍立一旁的总管太监王大福道:“去查查,今日云贵嫔在御花园,跟知棠说了些什么。”
王大福心里一惊,忙躬身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待王大福退下,楚凛渊才重新落了笔,只是眉宇间的冷意却比方才重了几分。
既是御前的人,便是他的人。
朕的人,还轮不到旁人来敲打。
云嫔那点心思,倒是越发活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