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亲临战王府!
这个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将连日来因主子们身体状况好转而带来的喜悦,蒙上了一层紧张与惶恐的色彩。
五年了。
自从老王爷战擎宇昏迷不醒,战王府日渐败落,门庭冷落车马稀,莫说是皇帝亲临,便是宫中稍有头脸的內侍,也鲜少踏足这片被视为“不祥”之地。
如今,陛下竟然要亲自前来!
王妃云舒接到宫中的传讯后,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立刻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张嬷嬷,立刻带人将前厅、中堂彻底洒扫一遍,所有摆设擦拭干净,库房里那套紫檀木的桌椅搬出来。李管家,速去准备接驾事宜,仪仗、香案、茶点,万不可出一丝差错!墨痕,去通知几位公子,让他们……尽量收拾得体面些,准备接驾。”
整个王府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起来。下人们奔走忙碌,脸上带着久违的紧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皇帝亲临,无论缘由为何,对战王府而言,都是一种信号,一种即将脱离泥潭的信号!
战云庭放下手中的碎玉,深吸一口气,换上了一件稍显庄重的墨色长衫,尽管右手依旧不便,但他挺直的脊梁和重新燃起锐气的眼眸,已与往日那个颓废的青年判若两人。
战云朗也被仆从推着轮椅,换下了平日那身灰暗的常服,穿上了象征着他世子身份的锦袍。膝盖上那块锈铁条被他用厚厚的毯子盖住,但那持续传来的微弱刺激,却让他无法忽视,心中对即将到来的觐见,少了几分往日的自惭形秽,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底气。
最让人意外的是战云逸。
当仆从战战兢兢地去静逸轩通报时,本以为会遭到冷遇甚至驱逐,却没想到,三公子竟然打开了房门。他虽然依旧沉默,脸色苍白,但眼神不再是死水一潭,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破冰般的微光。他换上了一身月白竹纹长衫,干净整洁,甚至……对前来通报的仆从,微微颔首示意。
这一细微的变化,让那仆从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切改变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个此刻正蹲在厨房后院,对着一个刚从墙角挖出来的、沾满泥土的生锈小铃铛好奇打量的小丫头。
“小姐儿,快别摆弄那脏东西了!”张嬷嬷急匆匆找来,看到糯宝又在玩“破烂”,急得直拍大腿,“快跟嬷嬷回去,换身漂亮衣裳,陛下要来了,可不能失了礼数!”
糯宝抬起头,小脸上还沾着泥点,她看了看手里那个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和花纹的小铃铛,又看了看焦急的张嬷嬷,歪了歪头:“陛下?”
“对对对,是皇帝陛下,最大的官儿!”张嬷嬷也顾不得解释太多,一把抱起糯宝,就往回跑,“小姐儿可得乖乖的,千万不能冲撞了陛下,不然……不然咱们王府可都要遭殃的!”
糯宝被张嬷嬷抱着,小手却紧紧攥着那个生锈的小铃铛,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最大的官儿?来家里做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和怀里的小铃铛,又看了看张嬷嬷紧张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声嘟囔:“糯宝乖,不捣乱。”
……
一个时辰后,战王府中门大开,香案高设,阖府上下,凡有品级者,皆按制跪迎。
皇帝乘坐的御辇在仪仗护卫下,停在了王府门前。
天启国皇帝,年近五旬,身着明黄色常服,面容威严,眼神锐利如鹰。他在內侍的搀扶下步下御辇,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云舒、战云庭、战云朗、战云逸以及一众仆从,最后,落在了被云舒紧紧牵在手里,穿着新做的桃红色小袄子,扎着两个小揪揪,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偷偷打量他的小不点身上。
这就是战王妃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看起来倒是比传闻中干净伶俐些,只是这身形,着实瘦小了些。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仪。
“谢陛下。”众人叩谢起身,垂首肃立。
皇帝迈步走入王府,云舒等人紧随其后。府内虽然经过匆忙洒扫,依旧难掩那份因常年缺乏修缮而透出的陈旧与寥落,但奇异的是,空气中似乎流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的生机,与他记忆中上次来时那股沉疴积郁的死气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在战云庭刻意垂放的右手上停留一瞬,在战云朗盖着厚毯的腿上掠过,最后,定格在低着头,却身姿挺拔、面色不再是一片死灰的战云逸身上。
陈太医前几日入宫禀报老王爷病情时,言语间透出的震惊与不可思议,以及关于战王府几位公子身体似有好转的模糊说辞,此刻在他心中得到了印证。
这战王府,果然有古怪!
“战爱卿情况如何?”皇帝在正厅上首落座,接过內侍奉上的茶,并未饮用,直接开口问道,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被云舒护在身边的糯宝。
云舒心头一紧,连忙躬身回话:“回陛下,托陛下洪福,王爷日前已然苏醒,只是沉疴五年,身体极度虚弱,尚无法起身迎驾,万望陛下恕罪。”
“醒了?”皇帝眉峰微挑,语气听不出喜怒,“陈太医说乃是奇迹。朕心甚慰。战爱卿乃我天启柱石,他能醒来,实乃国之大幸。”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到糯宝身上:“朕听闻,王妃月前带回一稚女,心地纯善,颇得府上喜爱,可是此女?”
来了!
云舒手心微微出汗,将糯宝往身后又藏了藏,恭敬道:“回陛下,正是小女糯宝。孩子年幼无知,若有失仪之处,还请陛下海涵。”
糯宝似乎感觉到气氛的紧张,从云舒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皇帝,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怀里那个生锈的小铃铛。
皇帝看着她那副小兽般警惕又好奇的模样,威严的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无妨,稚子天真,何罪之有。上前来,让朕瞧瞧。”
云舒心中忐忑,却不敢违逆,只得轻轻将糯宝往前推了推,低声叮嘱:“糯宝,快给陛下行礼。”
糯宝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坐在上面那个穿着黄衣服、看起来很威严的“最大的官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小短腿,走上前几步,像模像样地学着刚才娘亲的样子,笨拙地福了福身子,奶声奶气地道:“糯宝,参见陛下。”
她动作稚嫩,声音细小,却口齿清晰,礼数竟也大致不差。
皇帝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孩子的举止,可不像是流落街头毫无教养的乞儿。他放缓了声音,问道:“你叫糯宝?在王府住得可还习惯?”
糯宝点点头,又摇摇头,小眉头皱着,似乎在想怎么回答,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布口袋:“习惯。有宝贝,不饿。”
“宝贝?”皇帝来了兴趣,“什么宝贝?能给朕看看吗?”
此言一出,云舒、战云庭等人心中俱是一紧!糯宝那些“破烂”,平日里他们看着都觉得匪夷所思,若是呈到御前,被陛下视为戏弄或是秽物,那还得了?!
云舒连忙开口:“陛下,孩童戏言,当不得真,她那些不过是……”
然而,糯宝却已经低头,在她那个从不离身的布口袋里掏摸起来。
哗啦啦一阵响,她先是掏出了一块光滑的白色石头,看了看,似乎觉得不满意,又塞了回去。然后又掏出一截干枯的、带着几片叶子的树枝,晃了晃,也塞了回去。最后,她拿出了那个刚刚在厨房后院挖出来的、沾着泥土的生锈小铃铛。
“这个,”她把小铃铛举起来,递给皇帝看,小脸上带着点献宝的意味,“新的,会响。”说着,她还下意识地轻轻摇了摇。
那铃铛锈蚀得极其严重,几乎被铁锈糊死,按理说根本发不出声音。
然而——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仿佛能直接涤荡心灵的铃音,突兀地在寂静的正厅中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一瞬间,厅内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都觉得精神一振,连日来的疲惫、心中的焦虑烦躁,似乎都被这一声清音洗去了些许,变得清明安宁起来!
皇帝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凝重!他死死盯住糯宝手中那个毫不起眼的生锈铃铛!
这……这是什么?!
他身负帝王紫气,寻常法器宝物根本难以撼动他的心绪,可这看似破烂的铃铛,一声微响,竟能让他灵台一清?!
云舒、战云庭等人更是目瞪口呆!他们知道糯宝捡回来的东西神异,却没想到,竟能神异到如此地步!在御前显圣?!
捧着拂尘侍立一旁的內侍总管更是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上前半步,似要护驾,看向那铃铛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
糯宝似乎也没想到这铃铛真的能响,她惊喜地“呀”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摇了摇。
“叮……”
清音再现,涤荡心神。
这一次,感受更加清晰!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如炬,看向糯宝:“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
糯宝眨巴着大眼睛,老实回答:“厨房后面,墙角,挖到的。”
又是府里不起眼的角落!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神色各异的战王府众人,最后落回糯宝身上,眼神变得深邃无比。
战擎宇的苏醒,战云庭手臂的好转,战云朗腿疾的转机,战云逸精神状态的明显变化……还有眼前这个能发出清心涤魂之音的锈蚀铃铛……
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这个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不寻常的小女孩!
她捡回来的,绝非寻常破烂!
这战王府,不是得了什么奇人异宝,而是……得了一个足以颠覆认知的“聚宝盆”!
皇帝缓缓靠向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他原本只是因陈太医的禀报而起疑,前来一探虚实,顺便看看是否有可用的“祥瑞”以稳定近来有些动荡的朝局。却没想到,竟撞破了如此惊天秘辛!
这个叫糯宝的孩子,她的这种“能力”,是福是祸?若为他人所知,又将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必须将此事,牢牢控制在掌心!
皇帝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脸上却渐渐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和煦的笑意:“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看来战爱卿府上,是要时来运转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起来,金口玉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朕口谕,战王府幼女糯宝,赤子之心,天赋异禀,深得朕心。即日起,册封为‘福宸郡主’,享亲王女俸禄。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辱于她,视同欺君,朕必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轰——!
这道口谕,如同平地惊雷,在战王府正厅炸响!
福宸郡主?!亲王女俸禄?!诛九族?!
这等殊荣,这等护佑,简直是闻所未闻!
云舒等人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连忙拉着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糯宝跪地谢恩:“臣妇(臣)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目光深沉。
册封,是荣宠,是护身符,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从此,这个孩子,以及她身上那神秘的能力,都将与天启皇权,牢牢绑定。
他倒要看看,这个爱捡“破烂”的小郡主,还能给这死水微澜的朝局,给这内忧外患的天启国,带来怎样的……惊喜(或者说,风暴)!
战王府藏着的这颗蒙尘明珠,今日,算是被他亲手擦亮了第一道光芒。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