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5.
混乱中,我站起身,抱着安儿的腿骨,一步一步朝沈岁云的院子走去。
院门口的护卫见我过来,本能地想拦,可看到我眼底那片死寂时,竟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我径直走向内室,眼前的景象让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沈岁云躺在床上不停抽搐,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涌出黑血,染红了锦被。
顾淮之则瘫软在地上,丫鬟上前想扶,却反被他的样貌惊了一跳。
顾淮之刚想呵斥,便有胆大的丫鬟颤着手送上铜镜。
顾淮之抓过铜镜,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镜中那张脸,满鬓白发,沟壑纵横,哪还有半分从前他的模样,分明是个将行就木的老者!
“我的脸......我的脸......”
他声音发颤,手指剧烈颤抖着,铜镜“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只要取我的心头血江浸月就能给云儿换命吗!为何她还是这样!为何我的脸......”
顾淮之气急攻心,朝着国师嘶吼。
国师被他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是反噬!是江浸月她彻底破了术法!这反噬不仅克了云儿,还折了你的阳寿......都是她!都是她搞的鬼!”
顾淮之猛地转头看向我,挣扎着要爬起来抓我,却因身体虚软摔在地上,只能指着我骂:
“江浸月你好狠的心!是你把我和云儿害成这样的,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我低低重复这四个字,突然笑了:
“顾淮之,不得好死的该是你吧。”
我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苍老狼狈的模样:
“顾淮之,你看着我,看我是谁,是你用八抬大轿娶进门的王妃,也是你亲手灭门的江家遗孤。”
“我阿爹待你如亲子,下棋时总让你三分,我大哥还曾替你挡过刺客的刀,就连我那三个年幼的弟妹,见了你都欢喜的不行。”
“你告诉我!他们哪一个对你不好?可你呢?你转头就用他们的命,为沈岁云续命!”
他一惊,声音抖了几分:
“你居然知道......”
“我不止知道,我还看到你拿我那只陪嫁玉簪去找国师,为沈岁云续上30年的命。”
“可你不知道,我早阅过那术法的书籍,若被换命之人在七日内受足三次伤害,献出心头血之人和被续命之人便会遭到反噬。”
“你取心头血作引,我便任凭你你两次伤我,后你又掘我儿坟墓续命,母子连心,这是第三次伤害,续命术法失败,彻底引起反噬!”
我字字泣血,将他这不为人知的丑事当众揭开,顾淮之却依旧没有半分悔过之意,反而斥责道:
“原来你一早便筹谋好了,让我成为这幅模样,江浸月,你可真是恶毒!”
我早料到他会这样说。
挑了挑眉,语气陡然转凉:
“可也不能全怪我,我的反噬,顶多让你呕血折寿,可没本事让你一夜老得像个活死人,你再好好想想,除了残害我一家七口,还做过什么?”
说着,我意有所指的看了国师一眼。
顾淮之循着我的目光看去,只见国师不断闪躲着,不敢看他。
他瞬间意识道不对,逼问着国师:
“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若不说,我现在就进宫,告诉陛下你私用禁术,到时候,你国师府满门都得给你陪葬!”
闻言,国师瘫在在地上,浑身止不住颤抖,刚要颤着声音开口。
沈岁云便撑着身子从榻上起来,厉声道:
“不许说!”
6.
顾淮之愣了一下,踉跄着去看沈岁云:
“云儿,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沈岁云却不理她,只是神情激动的指着我:
“就是你!江浸月,全是你搞的鬼!若不是你故意破坏术法,我怎会呕血不止,淮之哥哥又怎会一夜白头!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
她说着,突然转向地上的国师,厉声道:
“这里没你的事了!还不快滚!”
国师手一抖,抬眼看看沈岁云,又看了看满眼阴鸷的顾淮之,竟真的要撑着身子起身。
我上前一步,拦在国师面前,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沈岁云脸上:
“沈姑娘,国师还没把话说清楚,你就这么急着让她走,难不成......他知道些什么,是你不想让顾淮之听到的?”
沈岁云慌乱的厉声反驳:
“放屁!我......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他!与淮之无关!”
“无关?”
我弯了弯嘴角,转头看向浑身发抖的国师:
“国师,你可得想清楚了,沈姑娘现在一心要赶你走,可等到时候顾淮之真的查清楚,你觉得她会保你,还是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你身上,好保全她自己?”
我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国师紧绷的神经上。
他撑着地面的手猛地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是......是当年的事!当年您和王妃的孩子是因沈岁云而死的!”
顾淮之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你说什么!”
“当年世子根本不是意外没的!”国师的声音越来越大:
“当年沈姑娘还没入府,命不久矣,她求着我想办法......还暗示让我用世子的精气为她续命......”
听到这话,我深吸一口气。
果然,我的猜想没错。
安儿身子一向好的很,五年来,连寻常的寒疾都没染上,怎会无端暴毙?
况且安儿下葬后,沈岁云就以身子不适为由,搬来府中修养,先前她明明病得下不了床,入府时却面色红润,连咳嗽都少了。
更让我质疑的,是她来时领口上系的那截红绳,竟与安儿的平安绳锁一模一样!
“你满口胡言!”
沈岁云突然扑到顾淮之身边,抓着他的胳膊:
“淮之哥哥,他是想攀咬我脱罪!你快杀了他,别让他再污蔑我!”
还不等顾淮之有所反应,国师便指着沈岁云的鼻子怒吼:
“杀我!你在我榻上缠绵的时候可不是这幅心肠!你还说,只要除掉江浸月一家,就再把顾淮之的命借来,把王府的钱财掏空后跟我私奔!”
“你闭嘴!”
沈岁云脸色惨白嘶吼道:
“都是你胡诌的!我根本不认识你!”
不认识?”
国师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
你不认识?你左腰的那颗红痣可认识!沈岁云,你敢让王爷去查吗!”
沈岁云哑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脸色也白的吓人。
再看顾淮之,脸色早已沉的能滴出墨水来。
“淮之哥哥,你听我解释......”
沈岁云慌了神,想伸手去碰他,刚触到衣料,顾淮之就一抬手,猛然将她掀翻在地。
沈岁云一连在地上滚了几圈,又呕出几口黑血。
若是往常,顾淮之早就急的飞扑过去了,现如今,他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岁云,眼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温情:
“解释什么?是你如何害死我的孩儿?还是你与国师私通,算计我顾家的性命与家产?
沈岁云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却还想挣扎:
“我真的没有......淮之哥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没有机会了。”
顾淮之冷笑一声,转头对侍卫沉声道:
“把她拖下去,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给她一粒米、一口水!”
说着,他又看向瘫在地上的国师,眼神更冷:
“至于你,用世子性命行禁术的事,我会告诉陛下。”
“来人,把他和沈岁云一并关入柴房!”
侍卫们立刻上前,拖起哭喊挣扎的沈岁云和面如死灰的国师。
沈岁云的哭声渐渐远了,顾淮之却还站在原地,手指微微颤抖。
如今,他终于看清,自己这些年护着的,竟是害死亲生儿子,满心算计的毒妇。
他缓缓转头看向我,眼底满是悔恨:
“浸月,我......”
“不必解释。”
看着他眼底的悔意,我只觉荒谬:
“我只要一份和离书。”
顾淮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却在触到我衣袖的前一秒,被我侧身避开。
“浸月,我知道我错了,可我真不知那沈岁云竟用安儿的性命续命!这些年她在我面前装得柔弱可怜,我是被她骗了,我......”
“被她骗了?”
我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
“我可怎么记得,我全家七口的性命,是你情愿的呢!你次次为了她伤我害我,到底是被她骗,还是情愿,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顾淮之被我堵的哑口无言,只能眼眶通红的哀求:
“浸月,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可我不能放你走!江家没了,我就是你唯一的依靠,你留在王府,我会用余生补偿你,好不好?”
“补偿?”
我只觉荒谬:
“用什么补偿?用我家人的命,还是用安儿的尸骨?顾淮之,你欠我的,欠江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只要和离书,从此你我两清,再无瓜葛。”
顾淮之定定的看着我,那张苍老的脸竟浮现了一抹狠意。
下一秒,他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浸月,你可别忘了,这是谁的王府。”
7.
他抬手,对着门前的护卫:
“来人,带着王妃回院,即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她踏出院门半步。”
护卫的手刚搭上我的胳膊,便被我用力甩开。
我盯着顾淮之,反问道:
“顾淮之,你以为锁着我,就能把自己做的肮脏事都捂严实?”
顾淮之也不恼:
“不然呢?这事只有这屋子的的人知晓,两个已经被关柴房了,不日杀了便好,至于他们——”
他拉长嗓音,巡视着屋中的仆从护卫:
“你敢说吗?还是你敢?”
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喘,更有甚至跪下连连表忠心。
顾淮之满意极了,看着我的目光多了一丝威胁:
“浸月,别逼我。乖乖留在府里,我还能让你当个安安稳稳的王妃,若你非要闹,我不介意让你让去陪你那满门的亲人。”
我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杀意,心内恶心的想吐,反而笑了起来。
见我笑,顾淮之以为我妥协,要过来拉我:
“浸月,我就知道你......”
他刚要触碰到我,就被我抬脚躲开:
“顾淮之,你真以为你能一手遮天啊?”
“你说什么......”
顾淮之愣了一瞬,想要开口继续说什么,就被我先一步打断。
我笑着走到他面前,眼底恨意几乎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
“我早就在跟着你私会国师那天,把你用我家人性命为沈岁云续命的事,写成书信交给了我大哥生前的旧部。”
“若我三日之内没给他传信,那封信,就会出现在陛下的御案上。”
顾淮之惊得踉跄着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居然早有准备?”
“不然呢?”
我摸了摸怀中安儿的腿骨,指尖的冰凉让我愈发清醒:
“从知道我全家是你害死的那天起,我就没打算活着放过你。你真以为以为我求的是和离?错了,我求的,是你和沈岁云,还有那国师,为我江家满门偿命!”
顾淮之的呼吸骤然急促,眼神里满是慌乱,先前的狠戾荡然无存。
过了片刻,似是想不到什么破解之法,他才像是真的怕了,突然扑过来想抓我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哀求:
“浸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把那封信拿回来,我给你和离书,我放你走,我......”
“晚了。”
我侧身避开他的手,语气冰冷:
“顾淮之,你欠我的,欠江家的,不是你一夜白头就能还清的,你等着吧,陛下很快就会知道一切,你这王府,这爵位,还有你的命,都该还回来了!”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护卫慌乱的通报:
“王爷!陛下来了!即刻要见您,您快去主院看看吧!”
闻言,顾淮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满鬓白发下的脸更是血色尽失。
似是等烦了,紧接着,皇帝那边边又派来消息,说要来偏院找顾淮之。
随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渐渐逼近,仆从们瞬间齐刷刷跪倒在地。
8.
皇帝踏入内室,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顾淮之苍老的模样上,眉头紧皱:
“顾淮之,朕听说你私用禁术,残害亲眷,可有此事?”
顾淮之趴在地上,勉强找回一丝神智,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陛下明察!臣......臣是被奸人蒙蔽,是国师和沈岁云蛊惑臣,臣......”
“蛊惑?”
我上前一步,将怀中的腿骨呈道皇帝面前,然后字字清晰道:
“陛下,这是臣妇五岁夭折的孩儿的遗骨,顾淮之为给沈岁云续命,亲手掘开孩儿的坟墓,取其精气作引。”
“臣妇全家七口,阿爹、阿娘、大哥,还有四个年幼的弟妹,也都是被他用禁术取走寿命,只为换沈岁云两年阳寿。”
说着,我从袖中取出那支陪嫁玉簪,是当初顾淮之给国师的那只:
“此簪是臣妇的陪嫁,也是顾淮之与国师行禁术的凭证。想必您已经看到我写给大哥旧部的证据,臣妇这里还有国师的供词,上面详细写着对我全家七口下的禁术,以及沈岁云与国师私通、谋害臣妇孩儿的真相。”
陛下接过玉簪,又看了侍从递上的供词,脸色越来越沉。
顾淮之见状,疯狂地磕头求饶:
“陛下!臣知错了!臣一时糊涂,求陛下饶臣一命!”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失望:
“顾淮之,你身为皇亲贵族、朝廷命官,不思报国,反而为了一个女子残害至亲,滥用禁术,简直罔顾人伦,罪大恶极!”
“朕念在你先祖有功,本想留你一命,可你竟连亲生孩儿的坟墓都不放过,实在不配为人父、为人夫!”
“来人!”
陛下高声吩咐:
“将顾淮之打入天牢,择日问斩!沈岁云与国师私通乱伦,滥用禁术,即刻押赴刑场,凌迟处死!”
侍卫们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顾淮之拖了出去。
他嘶吼着,枯黄的手挣扎着朝我扑来,眼泪鼻涕横流,哪还有半分昨日替沈岁云出气的样子:
“浸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替我求情,饶我一命,求你了......”
我看着他这副丑态,眼底只剩嘲讽:
“饶你?那我全家七口的命你当初饶了吗?顾淮之,但凡你对我江家有半分怜悯,也不至于落得个等死的下场!”
说完,我厌恶的干脆直接走出院子,不想看他。
最终,顾淮之还是哭嚎着被侍卫连拖带拽的押走了。
沈岁云和国师被押来时,前者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哭得撕心裂肺。
后者则面如死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路过我身边时,沈岁云突然挣脱开,扑过来想抓我的衣服。
她面色癫狂混乱:
“江浸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鬼?”
我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只觉可笑:
“你害我江家这么多人,等到了阴曹地府,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不放过我,还是我江家满门的冤魂,会放过你?”
沈岁云被戳到痛处,想继续尖声骂我,就被侍卫用破布堵上嘴,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
侍卫也不再给她纠缠的机会,粗鲁地架起她的胳膊往外拖,她的哭喊声最终消散在王府的长廊尽头。
沈岁云走后,我低头摸了摸怀中的腿骨,皇帝看着我,语气缓和了些:
“江氏,你受苦了,朕会一定会将这三人做的丑事昭告天下,往后,你若有什么要求,也尽管跟朕说。”
我对着皇帝深深一拜,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谢陛下,臣妇只求陛下能恢复江家的清白,让臣妇的家人得以安息。”
“另外,臣妇想带着孩儿的遗骨,回江南故里,还望陛下准许。”
皇帝点了点头,吩咐身旁的侍从:
“传朕旨意,恢复江家名誉,拨款修缮江家祖坟,再派一队侍卫护送江氏回江南,确保她一路平安。
我对着皇帝重重磕了三个头。
翌日,皇帝派来的人来接我,我抱着安儿的腿骨跟来人上了马车。
上马车以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充满血泪的王府。
现如今,顾淮之、沈岁云、国师,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我,也终于可以带着安儿,回到那个曾经有阿爹阿娘,有大哥和弟妹的江南,回到我真正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