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到了,办公室的人陆续离开。
张海川第一个走的,几乎是落荒而逃。他甚至不敢再多看江澈一眼,仿佛那是一个能吞噬人心的黑洞。
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江澈和苏晴樱。
江澈正在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准备去巷口那家面馆,再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等一下。”
苏晴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冷,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极细微的颤抖。
江澈转过身。
苏晴樱站在他面前,办公室的灯光在她那副无框眼镜的镜片上,反射出两片理性的、冰冷的光斑。
但江澈能“看”到,她那代表着思维的“秩序线”,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高速震荡着,显示出其内心极度的不平静。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废话。
她不像张海川,会把一切无法理解的事情都归结于“背景”和“关系”。作为一个顶尖的业务专才,她信奉的是逻辑和程序。
她知道,能让国土局那个老油条钱主任如此恐惧和主动的,绝不是某个领导的电话,而只能是某个他无法抗拒的“规则”。
“我只是去档案室,查了份资料。”江澈的回答云淡风轻。
“哪份资料?”苏晴樱追问,目光锐利如刀,“我处理过上百个类似的协调案,查阅过的历史文件比你看过的书都多。没有任何一份常规文件,能有这种威力。”
“一份1998年的文件。”江澈给出了一个更精确的线索。
苏晴樱的眉头瞬间蹙紧,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1998年……那是城市建设大潮中,问题最多、政策最混乱的年代。为了处理那些烂摊子,当年的市政府确实出台过一些拥有极高权限的、带有“临时立法”性质的红头文件……
但那些文件,早就随着相关机构的撤销合并,而被彻底遗忘了!
难道……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
“你……找到了那份规定了‘历史遗留问题最终裁定权’的文件?”苏晴樱的声音都变了调。
江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苏晴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瞬间想通了一切!
江澈根本没有去跑部门,没有去求爷爷告奶奶,更没有动用什么关系。
他只是找到了那把悬在所有人头顶,却被所有人遗忘的“尚方宝剑”。
然后,他没有将剑举起来,大张旗鼓地去威胁谁。
他只是……给那个最该害怕这把剑的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嘿,我看到这把剑了。”
仅此而已。
剩下的所有事——钱主任的恐惧,三大部门的紧急联动,问题的迎刃而解——都只是这个动作之后,自然而然发生的连锁反应。
他不是去“解决”问题。
他是创造了一个“势”,让问题里的所有人,为了自保,不得不争先恐后地、主动地去解决问题。
苏-晴樱第一次,从纯粹的专业角度,感觉到了江澈的可怕。
这不是聪明,也不是能力强。
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完全不同维度的思维方式。
她所受的全部教育和职业训练,都是教她如何在规则的框架内,把事情做得更高效、更完美。她追求的是“程序正义”,是把每一个步骤都做到极致。
而江澈,他直接跳出了框架本身。
他在俯瞰整个“规则系统”的运行。
他看到的不是条文,而是条文背后的权力逻辑、责任划分和利益博弈。他找到的不是解决方案,而是驱动整个系统运转的那个最底层的“发动机”。
如果说,苏晴樱是这个系统里最顶级的“玩家”。
那么江澈,就是那个洞悉了游戏全部源代码的“GM”。
这是一种降维打击。
一种让她这个名校硕士、业务骨干感到深深无力,甚至……毛骨悚然的降维打击。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人,那张干净清秀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平静。但此刻在她眼中,这平静的背后,却仿佛隐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能够洞悉和操控一切的深渊。
“我明白了。”
良久,苏晴樱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她推了推眼镜,掩盖住眼神深处的震撼。
“你很可怕。”她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
江澈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苏姐,我只是比较擅长……看说明书而已。”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背包,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苏晴樱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站了很久。
直到感应灯自动熄灭,黑暗将她吞噬。她才终于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走到江澈的工位旁,看着那本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应用公文写作》,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恐惧、好奇、震撼,最终,都化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她意识到,在这个看似沉闷乏味的单位里,来了一个真正有趣的“同类”,或者说,一个她需要仰望的“道”的先行者。
而她更清楚,像江澈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永远沉寂。
宏远小区的案子,只是一个开始。
更大的风暴,迟早会来。
而事实,也印证了她的预感。
一周后,一个涉及发改、财政、交通等多个核心部门的“跨部门重点项目”,因为流程审批问题,死死地卡在了市政务服务中心。
一场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