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的那通电话,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深水炸弹。
水面上波澜不惊,水面下却已是暗流汹涌,天翻地覆。
当天下午,市政务服务中心的内部通讯系统就变得异常活跃。
国土局的钱主任,一反常态地,亲自给规划局和城建局的相关负责人挨个打了电话。没人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只知道那两位平时眼高于顶的处长,挂掉电话后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立刻召集手下骨干,召开紧急会议。
一时间,三个互相踢皮球踢了一年多的部门,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了起来。
办公室里,只有江澈和张海川对此一无所知。
江澈是在“悟道”,而张海川,则是在“摸鱼”。
他靠在椅子上,保温杯里的枸杞已经泡得发白,正眯着眼睛,美滋滋地盘算着晚上去哪里吃饭。
至于那个被他扔给江澈的“烫手山芋”,他早已抛之脑后。
在他看来,那个叫江澈的新人,此刻大概正对着那堆材料愁眉不展,或者,已经学聪明了,开始琢磨怎么写一份漂亮的“困难说明报告”来拖延时间。
无论是哪一种,目的都已经达到。
一个刚出校门的“双第一”天才?在自己这片自留地里,是龙也得盘着。
就在这时,他桌上的红色座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张海川慢悠悠地拿起听筒,习惯性地“喂”了一声。
“哎呀,是海川科长吗?我是国土局的老钱啊!”
电话那头,传来钱主任无比热情的、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声音。
张海川愣了一下。
他跟这个钱主任打过几次交道,对方一向是眼高于顶,对自己这个级别的小科长爱答不理。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哦,是钱主任啊,稀客稀客,您有什么指示?”张海川的官腔也立刻端了起来。
“指示不敢当,指示不敢当!”钱主任在那头哈哈大笑,“海川科长,我是来给你报喜,顺便……检讨的!”
报喜?检讨?
张海川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握着听筒,满脸都是问号。
“就是那个‘宏远小区’的案子!之前是我们几个部门思想僵化,工作不到位,互相推诿,给你们中心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代表我们局,向你,向中心,做深刻的检讨!”
钱主任的姿态放得极低。
张海川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宏远小区?那个积压了两年的死结?检讨?
这都什么跟什么?
“而且,我还要特别感谢你们科室啊!海川科长,你真是带兵有方,手下有能人啊!”钱主任的语气充满了赞叹。
“尤其……是你们科新来的那位小江同志!工作态度太扎实了!为了这个案子,把我们自己都忘了的历史文件都翻了出来,一下子就点醒了我们这些老糊涂!有这样的年轻人,是我们政府的福气啊!”
小江?
江澈?!
张海川的瞳孔,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握着电话,嘴巴半张,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外焦里嫩。
“……所以,海川科-长,你放心,我们三个部门已经达成了共识,成立了联合工作组,连夜加班,保证三天之内,拿出一套完整的解决方案,彻底解决宏远小区的问题!到时候,还要请你们中心牵头,组织一下后续的工作!”
“……好,好。”
张海川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干涩的音节。
挂掉电话,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那双平时总是眯着的、显得有些慵懒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震惊、骇然、以及无法理解的惊恐。
怎么可能?!
这他妈的怎么可能?!
那个他随手扔出去,用来打压新人的死局,那个三大部门扯皮了快两年的烂摊子……
那个新人,才来了两天!
两天!
他就这么解决了?!
而且,听钱主任那意思,还是对方上赶着、抢着要解决的!
张海川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然后碎成了粉末。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大,带倒了桌上的保温杯。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
他死死地盯着办公室外,那个正安安静静坐在工位上看书的年轻人的背影。
那背影,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神秘,无比高大,甚至……无比恐怖。
他做了什么?
他到底做了什么?
张海川的脑子里疯狂闪过无数个念头。
找关系了?
不可能!就算市长的秘书,也不可能一个电话就让三大局的处长如此服服帖帖,甚至主动检讨!
难道……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中。
这个江澈的背后,站着一位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手眼通天的通天大人物!
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明眼前这荒诞到极点的一切!
想到这里,张海川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看着江澈的背影,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半分轻视和算计,只剩下深深的、发自骨髓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