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家丁搜寻腰牌未果,悻悻离去,但这反而让我更加确信,这枚偶然捡到的铜牌,是揭开李家集重重迷雾的关键。它冰凉沉重,上面的扭曲水纹和怪异符号,仿佛有生命般,透着一股吸噬心神的邪气。我把它用破布层层包裹,藏在柴房一个墙角的鼠洞里,不敢随身携带,生怕被赵府的人或者那位神秘的“大师”感应到。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我依旧在饭庄忙碌,但心思早已飞到了镇外那座阴森的赵家祖宅和雾气缭绕的河心。木先生的册子被我翻得起了毛边,尤其是关于破除邪阵、辨识阴煞之气的部分,我反复揣摩,并结合根叔等老人零碎的讲述,试图拼凑出“河神”祭祀的真相。
种种迹象表明,那绝非正神,而是一个需要血食供奉的邪灵。赵家祖上凭借主持祭祀,可能在镇上积累了财富和权势。而几十年前的祭祀中断,或许是那位云游僧人以某种代价暂时封印了邪灵。如今,赵员外勾结邪师,是想重启祭祀,再次借助邪灵的力量?那他目的何在?为了更大的财富?还是……有其他更可怕的图谋?
那枚腰牌,很可能就是当年祭祀的信物,或者与河底封印有关。赵员外丢失了它,仪式必然受阻,这或许能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但被动等待不是办法。我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知道赵员外和那“大师”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机会出现在几天后。镇上的保正(相当于村长)家里办寿宴,悦来饭庄承接了宴席,人手不够,连我也被叫去前堂帮忙端菜送酒。宴席上,本地的头面人物几乎都到了,赵员外自然是座上宾。他身边,果然坐着一个穿着暗紫色道袍、干瘦如同骷髅的老者,想必就是那声音沙哑的“大师”。那大师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精光,手指干枯如鸟爪,始终捻着一串乌黑的念珠。
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上菜,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主桌那边的谈话。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起来。有人奉承赵员外家宅兴旺,生意兴隆。赵员外却叹了口气,摆摆手:“唉,表面光鲜罢了。诸位有所不知,近来家中颇不太平,夜半常有异响,家人也多病恹恹的。请了玄玑真人(指那大师)来看,才知是祖宅风水年久失修,冲撞了地脉,需得尽快做法事调理,否则恐有大祸啊。”
那玄玑真人适时地睁开半闭的眼睛,沙哑地接口道:“无量天尊。赵员外宅心仁厚,福泽深厚,本不该有此一劫。然天地气机流转,祖宅地脉确有一股阴煞之气郁结,与……水脉相通。若不及时疏导,恐殃及全族,甚至波及乡里。”
他这话说得含糊,却故意将“水脉”二字点了出来,席间几个知道些旧事的老者脸色都微微变了。
赵员外立刻接话,一脸忧国忧民:“真人说得是!赵某个人安危事小,若是连累乡邻,万死难辞其咎!做法事所需一切,赵某必定全力配合!只求真人大显神通,保我李家集一方平安!”
两人一唱一和,将一场可能包藏祸心的邪恶仪式,粉饰成了为全镇消灾解厄的善举。不明就里的宾客们纷纷称赞赵员外高义,表示支持。
我听得心头火起,却只能强压下去。他们这是要公开为仪式造势了!而且听那玄玑真人的意思,仪式似乎需要借助“水脉”,这与河底邪灵完全吻合!
宴席散后,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后院。王老五正在收拾厨房,看到我的脸色,叹了口气,低声道:“听到了?赵员外这是铁了心要搞那场法事了。就在三天后,河边祭坛都开始搭了。”
“王叔,您觉得那真是为了调理风水吗?”我忍不住问。
王老五沉默地擦着灶台,半晌才说:“满崽,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呢。但赵家祖上……确实不太干净。你和你那狗,这几天千万躲远点,我总觉得……要出大事。”
连王老五都感觉到了不安。形势越来越紧迫了。
当晚,我辗转难眠。三天后,法事一旦开始,会发生什么?阿玄会不会成为目标?那河底的邪灵会不会被彻底释放?
我必须在那之前,弄清楚河底的秘密,找到阻止他们的方法!腰牌,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
第二天一早,我借口去镇外砍柴,带着阿玄再次来到了上次捡到腰牌的那片河岸。这一次,我更加仔细地搜寻。既然腰牌掉在这里,附近或许还有别的线索。
阿玄似乎也明白我的意图,低着头在草丛和泥地里仔细嗅闻。突然,它在靠近水边的一处淤泥旁停了下来,用爪子开始刨挖。
我赶紧过去帮忙。挖了不到半尺深,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刨开泥土,竟然是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的小木盒!木盒已经很陈旧,边角腐烂,但上面的锁扣却异常结实,而且刻着与腰牌上类似的扭曲水纹!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这盒子里面是什么?为什么会埋在这里?是和腰牌一起丢失的吗?
我小心翼翼地捧出木盒,试图打开,但那锁扣十分牢固,徒手根本掰不开。我不敢用力破坏,生怕里面有什么机关或者脆弱的物品。
看着这个神秘的木盒和怀里的腰牌,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中形成。也许……我可以利用这两样东西,去会一会那位玄玑真人?直接质问风险太大,但或许可以旁敲侧击,试探他的底细,甚至……看看能不能找到克制他的方法。
这个念头极其冒险,一旦被识破,我和阿玄可能万劫不复。但眼看法事日期临近,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将木盒重新用油布包好,和腰牌一起藏在柴火里带回了饭庄。
晚上,我对着油灯,再次研究那腰牌和木盒上的符号。木先生册子里提到,某些邪法仪式需要特定的媒介和信物,这些信物之间往往存在感应。如果腰牌和木盒都是祭祀“河神”的信物,那么它们之间会不会……
我尝试着将腰牌靠近木盒。就在两者相距不到一寸时,异变发生了!
腰牌上那个奇怪的符号,竟然微微泛起了暗红色的光芒!而木盒的锁扣处,也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咔哒”声,仿佛内部的机关被触动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分开它们。光芒和声响立刻消失了。
果然!它们是一套的!这木盒里,一定藏着更重要的东西!或许就是控制或沟通邪灵的关键!
但现在还不是打开的时候。我需要一个更周全的计划。
三天,只剩下三天了。
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李家集零星闪烁的灯火,握紧了拳头。赵员外,玄玑真人,河底邪灵……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而我和阿玄,这两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又能否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找到一线生机,甚至……扭转乾坤?
答案,就在即将到来的河边法事,以及我手中这枚小小的腰牌和神秘的木盒之中。冒险,已经不可避免。
三天时间,像指缝间的沙,飞快流逝。李家集的气氛变得空前诡异。表面上,人们都在议论赵员外慷慨解囊、请真人做法、为全镇消灾的“义举”,但私底下,一种不安的暗流在涌动。上了年纪的老人面露忧色,紧闭门户;孩童被严厉告诫不得靠近河边;连河上的渔船都明显少了。
悦来饭庄的生意也冷清了不少。王老五眉头锁得更紧,时常看着窗外叹气。他偷偷塞给我一小包朱砂和几张粗糙的黄符纸,低声道:“小子,万一……万一真有什么不对,把这朱砂抹在眉心,符纸贴身放着,多少能挡一挡阴气。到时候机灵点,别傻乎乎往前凑。”
我接过东西,心里沉甸甸的。王老五的预感和我一样。
法事的前夜,我几乎一夜未眠。将木先生的册子最后翻看了一遍,重点记下几个可能应对邪祟的紧急法门。又把那腰牌和木盒检查了无数次,确认它们之间的感应依然存在。阿玄似乎也感受到了大战将至的紧张,一整夜都守在我身边,耳朵竖立,眼神锐利。
终于,到了法事当天。
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更添几分阴郁。河边那片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座高大的法坛。法坛用新伐的木头搭建,缠着红布,插着五色幡旗,上面画满了扭曲的符咒。坛前摆着香案,供奉着三牲祭品,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香案中央一个用黑布盖着的、尺许见方的物件,形状方正,不知是何物。
赵员外和玄玑真人早早便到了。赵员外穿着崭新的绸缎袍子,面带矜持的笑容,与前来围观的乡绅打招呼,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和贪婪。玄玑真人则闭目盘坐在法坛一侧,手持拂尘,口中念念有词,干瘦的身躯在雨中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越来越多的镇民被吸引过来,围在法坛外围,议论纷纷,脸上混杂着好奇、敬畏和一丝恐惧。我和阿玄混在人群最后面,借着身材矮小和雨伞的遮挡,悄悄观察。
时辰快到正午时,玄玑真人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他站起身,走到法坛中央,拿起桃木剑,开始步罡踏斗,口中咒语声陡然变得尖利高亢!随着他的动作,坛上的幡旗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香炉里的烟雾不再笔直上升,而是扭曲盘旋,形成种种诡异的形状!
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低呼,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我感到胸口那枚印记传来刺骨的冰凉!阿玄也弓起身子,发出压抑的低吼。来了!仪式开始了!
玄玑真人的咒语越来越急,他猛地用桃木剑指向河心!诡异的是,原本缓缓流淌的河水,此刻竟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搅动,开始剧烈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黑气弥漫,那股熟悉的甜腻腐臭气息再次涌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浓烈!
“恭请河神显圣!”玄玑真人大喝一声,声音沙哑如同夜枭。
漩涡中,黑气翻涌,隐约可见无数苍白的手臂和扭曲的面孔在其中沉浮、哀嚎!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离得近的一些镇民开始感到头晕目眩,手脚冰凉!
“河神!是河神显灵了!”有人惊恐地大叫,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开始向后拥挤。
赵员外脸上却露出狂喜之色,他快步上前,对着漩涡方向深深一拜:“河神大人!信士赵某,虔心供奉,祈请大人赐福,佑我赵家基业永固,财源广进!”
他果然是为了私利!所谓的为全镇消灾,根本就是谎言!
就在这时,玄玑真人目光如电,猛地扫向人群,最终定格在我……身边的阿玄身上!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桃木剑指向阿玄:“祭品在此!黑犬通灵,血脉纯净,正合河神大人之意!请大人享用!”
几名早已埋伏在人群中的赵府家丁,立刻如狼似虎地朝我和阿玄扑来!
“抓住那狗!”
人群大乱!尖叫四起!
我早有防备,一把抱起阿玄(它虽然长大了些,但我拼尽全力还能抱住),转身就往人少的地方跑!同时,我将早已准备好的锅底灰猛地向后撒去!
“噗!”灰雾弥漫,暂时阻挡了家丁的视线。
但玄玑真人岂容我们逃脱?他冷哼一声,拂尘一挥,一股阴风卷起,竟然吹散了锅底灰!他口中念动咒语,那漩涡中的黑气分出一股,如同触手般向我们缠绕而来!
“阿玄!”我急声喊道。
阿玄从我怀中挣脱,落地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它没有逃跑,而是转身迎着那黑气触手,发出了那声曾惊退水魅的、充满穿透力的咆哮!
“嗷呜——!”
声波与黑气撞在一起,发出嗤嗤的声响,黑气竟真的被震散了一些!但这一次,河底的存在似乎更强大了,更多的黑气触手源源不断地涌来!
阿玄虽然神异,但毕竟伤势初愈,连续咆哮之下,气息开始不稳。
眼看我们就要被黑气吞没,我知道不能再犹豫了!我猛地从怀里掏出那枚腰牌,高高举起,对着法坛上的玄玑真人和赵员外大喊:“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腰牌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上面那个诡异的符号,似乎与法坛上的某些符文隐隐呼应!
玄玑真人和赵员外看到腰牌,脸色骤变!
“祭祀腰牌!怎么在你手上!”赵员外失声惊呼,脸上的狂喜变成了惊怒交加。
玄玑真人眼中更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不可能!此物应该随那……”
他话未说完,我抓住他们分神的瞬间,另一只手掏出了那个小木盒,并将腰牌猛地按在木盒的锁扣上!
“咔哒!”
一声清晰的机括声响!在腰牌符号红光的照射下,木盒的锁扣竟然自动弹开了!
一股远比河底邪灵更加古老、更加苍茫、却带着一丝纯正刚阳的气息,从木盒中弥漫出来!盒子里,赫然是一截不足三寸长、通体焦黑、却隐隐有雷纹流转的——雷击木!木片下,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与此同时,河心的漩涡仿佛被这股气息刺激,猛地停滞了一下,其中的黑气和哀嚎声也减弱了不少!那邪灵,似乎对这雷击木极为忌惮!
玄玑真人看到雷击木,如同见了鬼一般,尖叫道:“镇河法印!是那秃驴留下的东西!快抢过来!”
一切都明白了!这木盒和腰牌,是几十年前那位云游僧人留下的后手!腰牌是信物,或许也曾是祭祀的一部分,但更重要的是这截雷击木,它是封印或者说克制河底邪灵的关键!“镇河法印”,这才是它真正的名字!
赵员外和家丁们疯狂地冲过来想要抢夺。
但我比他们更快!我一把抓起那块雷击木,触手温润,却带着一股沛然正气。我按照木先生册子里激发阳刚之物的法门,将全身意念集中在手心,对着河心的漩涡,狠狠将雷击木掷了过去!
“邪灵退散!”
雷击木化作一道乌光,精准地投入了漩涡中心!
“轰!”
仿佛平地惊雷!漩涡中心炸开一团刺目的白光!无数凄厉的尖啸从河底传来,那翻涌的黑气如同被灼烧般迅速消散,那些苍白的手臂和面孔也扭曲着化为虚无!
河水的旋转停止了,恢复了平静,只是颜色依旧有些浑浊。那股笼罩全场的阴冷邪恶气息,瞬间烟消云散!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河面上。
法坛上,玄玑真人受到反噬,喷出一口黑血,踉跄倒地,眼神怨毒地看着我,却再也说不出话。赵员外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围观的人群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阿玄跑回我身边,亲热地蹭着我的腿。我弯腰捡起那张从木盒中飘落的泛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邪终不胜正,心存善念,自有天佑。”
落款是一个淡淡的莲花印记。
我看着恢复平静的河面,又看了看手中温热的雷击木和那张纸条,心中百感交集。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我知道,赵员外和那玄玑真人未必会甘心,河底的邪灵或许只是被重创而非消灭。李家集的麻烦,真的结束了吗?
我和阿玄站在阳光下,浑身湿透,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坚定。无论前路还有多少未知,我们都将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