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雅阁的竹影落了五度春秋。
春日里新抽的笋尖长成了修竹。
冬日里积的残雪融成了溪流。
萧稚蝶窗台上的兰草枯了又发。
书案上的典籍换了一摞又一摞。
这五年,她从垂髫稚子长成了豆蔻少女。
一身浅紫绣云纹的襦裙衬得身姿窈窕,双丫髻换成了随云髻。
只簪一支羊脂玉簪。
却难掩眉眼间的清灵与沉静。
只是那双杏眼深处,藏着比同龄人更重的心思。
像浸在深潭里的星子,亮得内敛。
这五年,萧澧行从未放弃过找她的麻烦。
国子监的讲堂上,他会故意打翻她的墨汁。
宫道上遇见,他会带着太监挡她的路。
甚至在御花园的宴席上,他会借着酒意嘲讽她“母妃出身低微,倒是会教女儿攀附”。
可每一次,萧稚蝶都能巧妙避开。
墨汁洒了,她便借故去换衣裳,顺便将沾了墨的锦帕送给雅萱皇贵妃的宫女。
转头就有人奏报皇帝“三皇子在讲堂失仪”。
路被挡了,她便绕去回廊,恰好撞见巡查的御史。
让御史撞见“三皇子滥用私权拦阻公主”。
宴席上被嘲讽,她便端着酒杯去给太后请安。
一句“太后说稚蝶性子稳,不像有些兄长总爱闹脾气”,让皇帝看了萧澧行一眼,吓得他再不敢多言。
萧澧川依旧护着她,只是不再像从前那般事事亲为。
他开始帮皇帝处理朝政,时常出入军机处。
却依旧会在清晨等她一同去国子监。
在她晚归时留一盏灯。
在她被萧澧行刁难后,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下后续的麻烦。
“小蝶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他常摸着她的头这样说,眼底的温和里多了几分欣慰。
“只是别太累,兄长永远是你的依靠。”
而十皇子萧澧戊,也渐渐与她亲近起来。
起初,他对萧稚蝶的善意充满警惕,总觉得她是为了拉拢势力才帮他。
直到那年冬日。
萧澧斌又带着人欺负他,将他的书卷扔进结冰的池塘。
是萧稚蝶冒着寒风,让瑶竺找来太监捞起书卷。
又将自己的《论语》抄本送给了他。
还帮他在徐夫子面前遮掩“书卷遗失”的事。
那之后,萧澧戊才渐渐放下戒备,时常找她在国子监的藏书阁看书。
会悄悄告诉她“三皇兄最近在查泉州的官员”。
会提醒她“皇后宫里的人去过长乐宫”。
甚至会帮她留意“容嫔娘娘有没有偷偷藏东西”。
“你这般帮我,不怕被三皇兄迁怒?”
一次,两人坐在藏书阁的窗下看《史记》,萧稚蝶忽然问。
萧澧戊握着书卷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我与你处境相似,都是无依无靠的人,若是再互相猜忌,只会被人一个个除掉。”
他抬眼看向萧稚蝶,目光坦诚。
“何况,你是真心待我好,我分得清。”
萧稚蝶心里一暖,轻轻点头。
这五年,她一直在暗中筹谋。
她靠着上辈子记得的经商法子,让瑶竺偷偷将沈芙赏赐的首饰、布料拿去宫外变卖。
又让姝樱联系了几家可靠的商行,做些绸缎、茶叶的生意,攒下了不少银子。
她翻遍了沈芙长乐宫的所有盒子、柜子。
甚至偷偷撬开了她床底的暗格。
却始终没找到那封能证明她身世的“书信”。
直到三年前,沈芙喝醉了酒,抱着她哭着说:
“当年在泉州的破庙里,若不是张秀才救了我,我早就死了……后来陛下找到我,我只能丢下他……”。
萧稚蝶才知道,她的亲爹张秀才在泉州的一个偏僻村庄里。
“必须找到他,让他离开大盛。”
萧稚蝶无数次在心里默念。
她知道,皇后迟早会找到张秀才,用他来做文章。
只有让张秀才彻底消失,她和娘亲才能安全。
可宫里规矩森严,她根本没有出宫的机会,只能日复一日地等。
转机,出现在天启十八年的盛夏。
那日,蝉鸣聒噪,逸雅阁的竹林里透着闷热。
萧稚蝶正在书房看书。
瑶竺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张明黄的纸:
“公主,大喜!陛下要去清晏山房避暑,名单上有容嫔娘娘的名字!”
萧稚蝶猛地抬头,心里一阵激动。
清晏山房在京郊,离泉州虽远,却也是出宫的机会!
她一把抓过名单,仔细看了一遍,脸色却沉了下来。
名单上有皇后、雅萱皇贵妃、李贵妃、贤妃,还有萧澧川、萧澧行、萧澧樾等皇子,甚至连湘贵人都在列。
唯独没有她“曦禾公主”。
“怎么会没有我?”
萧稚蝶攥紧名单,指尖泛白。
姝樱连忙上前:
“公主别急,许是陛下忘了。不如去求求雅萱皇贵妃,让她在陛下面前说说情?”
萧稚蝶点点头,起身就往锦绣宫去。
锦绣宫·
雅萱皇贵妃正在绣屏风,见她进来,放下针线,笑着招手:
“稚蝶来了?快坐,刚冰镇了酸梅汤,解暑。”
萧稚蝶坐下,接过酸梅汤,却没心思喝,直接说明了来意:
“母妃,父皇要去清晏山房避暑,名单上没有我,您能不能帮我求求父皇?”
雅萱皇贵妃看着她急切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傻孩子,你父皇不是忘了你,是想考考你这些年的功课。”
她伸手摸了摸萧稚蝶的头。
“你这些年在国子监的功课,陛下都看在眼里,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用心了。你若是能通过陛下的考核,他定会带你去清晏山房。”
萧稚蝶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
雅萱皇贵妃起身,拉着她的手。
“走,母妃带你去御书房,陛下此刻正在那里批奏折。”
御书房·
龙涎香袅袅,混着夏日的蝉鸣,透着肃穆。
萧稚蝶跟着雅萱皇贵妃走进来。
刚屈膝行礼,就瞥见站在御案旁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沧澜青织金蟒纹箭袖袍。
玄色镶边勾勒出肩颈的利落线条,腰间系着明黄丝绦,挂着双鱼玉佩。
是萧澧行。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萧稚蝶身上。
五年时光,将他的轮廓雕琢得愈发俊朗。
眉如墨画,眼似寒星。
睫羽浓密纤长,垂眸时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鼻梁高挺,唇色魅人,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肌肤胜雪,乌发如瀑。
明明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却生得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
像工笔细描的画中仙。
带着几分月下疏影的风流,又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硬。
那蟒纹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箭袖收紧的袖口露出半截腕骨。
隐隐透着一股说一不二的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