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已经带了些凉意,清晨六点半,杜思陵背着书包走出宿舍楼时,呼出的气息还带着淡淡的白雾。距离全市高中生语文竞赛只剩七天,他的帆布书包里塞得满满当当——除了学校的课本,还有三本翻得卷边的竞赛辅导书、一叠写满批注的古诗卡片,甚至连侧袋里都插着一支随时能拿出来背诵的文言文翻译手册。从确定参加竞赛那天起,图书馆靠窗的那张橡木桌,就成了他每天雷打不动的“根据地”。
穿过晨雾弥漫的操场,图书馆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这座建校时就留下的老建筑,外墙爬满了深绿色的常春藤,厚重的木门推开时会发出“吱呀”的轻响,像是在回应早到者的脚步。杜思陵推开门,暖融融的空气裹着旧书页特有的油墨香和木质书架的温润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他习惯性地朝靠窗的位置望去,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云恒已经坐在那里了。
云恒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腕,手里正握着一支黑色钢笔在书页上批注。他面前摊开的《全国高中语文竞赛真题解析》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书脊处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显然是翻了很多遍。书页间夹着好几张不同颜色的便签:红色的标注着易错考点,蓝色的写着答题思路框架,黄色的则抄着高频出现的文学常识拓展,密密麻麻的字迹却依旧工整,连标点符号都透着股认真劲儿。
听到脚步声,云恒抬起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淡的阴影。他看见杜思陵,嘴角立刻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抬手把身旁的椅子往外拉了拉:“你来了,快坐。我还以为要等你十分钟呢。”说着,他把那本写满笔记的真题解析推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杜思陵的手背,又飞快地收了回来,耳尖悄悄泛了点红,“昨晚我把近五年的古诗鉴赏题都梳理了一遍,重点题型旁边标了答题模板,你先看看,遇到卡壳的地方随时问我。”
杜思陵接过书,指尖触到纸页上还残留的、属于云恒的温度,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拉过椅子坐下,小心翼翼地翻开书,生怕弄坏那些贴得整齐的便签。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也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把那一小撮不服帖的额发染成了浅金色。他看书时格外专注,眉头会轻轻蹙起,下唇偶尔会无意识地咬着,连思考的模样都透着股认真劲儿,像只捧着松果研究的小松鼠。
云恒原本也拿出了一本《古代汉语词典》,指尖却停在书页边缘,目光总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人。他看杜思陵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的侧脸,看他遇到不懂的地方时轻轻歪头的小动作,看阳光落在他发梢时的细碎光芒,连图书馆中央空调的嗡鸣声,都好像变得温柔起来。偶尔杜思陵抬起头思考,视线不经意扫过来,他又会立刻低下头,假装在认真查词典,耳朵却控制不住地发烫。
“云恒,”大概过了四十分钟,杜思陵终于抬起头,手里捏着笔指向其中一道题,声音压得很轻,怕打扰到周围埋头看书的人,“这个杜甫的《登高》鉴赏题,我知道他写这首诗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不好,可除了‘年老体弱’,我总抓不准他还有什么别的情感。答案里写的‘身世飘零’和‘忧国忧民’,我怎么从诗句里找到依据啊?我总觉得这些情感太抽象了,抓不住重点。”
云恒立刻凑了过去,两人的肩膀轻轻挨着,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他指着“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句诗,指尖在“万里”和“常作客”上轻轻点了点:“你看这两个词,‘万里’说明他离家乡洛阳很远,当时安史之乱后,他一直漂泊在外,从四川到夔州,辗转了大半个中国;‘常作客’更关键,‘常’字说明漂泊不是一时的,而是常年如此,这两个词合在一起,不就是‘身世飘零’最直接的依据吗?”
他一边说,一边从笔袋里拿出一支浅蓝色的荧光笔,在杜思陵的笔记本上画了个简单的思维导图:中心是“情感分析”,下面分了三个支点——“关键词拆解”“作者经历”“时代背景”。在“关键词拆解”下面,他又写下“万里→空间遥远”“常作客→长期漂泊”;在“作者经历”下面补充“56岁,病卧夔州,远离家乡”;最后在“时代背景”里标注“安史之乱后,唐朝由盛转衰,社会动荡”。
“再看尾联‘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云恒的声音放得更柔,眼神专注地看着杜思陵,“‘艰难’不只是他自己的病苦,还暗指当时的社会现状——战乱未平,百姓流离失所,这就是他‘忧国忧民’的情感来源。分析诗人情感,不能只看表面的词句,要把这些细节和他的人生经历、所处的时代绑在一起,就像拼图一样,把碎片拼起来,才能看到完整的画面。”
杜思陵听得眼睛发亮,跟着他的思路再读《登高》,之前模糊的感受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那些曾经觉得抽象的“悲”与“恨”,仿佛都有了具体的依托——是“万里”的距离,是“百年”的时光,是“繁霜鬓”里藏着的岁月沧桑,也是“艰难”二字里装着的家国之忧。他赶紧低下头,用黑色钢笔把云恒说的要点都记下来,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像是在为这份通透伴奏,连字迹都比平时更工整了些。
“原来如此!”杜思陵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看向云恒,眼睛里满是恍然大悟的光,“我之前总盯着‘悲秋’两个字,以为只是感叹秋天的凄凉,没想到里面藏了这么多东西。你这么一讲,我好像突然就懂怎么分析了!”
看着他雀跃的模样,云恒的嘴角弯得更厉害,连眼底都染上了笑意:“慢慢来,刚开始都这样。等你多练几道题,熟悉了这个思路,以后看到古诗鉴赏题,就不会觉得难了。”他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给杜思陵,“早上出门的时候装的温水,你喝点,别一直盯着书,眼睛会累。”
杜思陵接过保温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他喝了一口温水,甜丝丝的,仔细品了品,才发现里面加了一点点蜂蜜。“你还放了蜂蜜啊?”他抬头看向云恒,有点惊讶。
“嗯,”云恒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看你昨天背书的时候总咳嗽,想着蜂蜜水润喉,就顺便给你带了点。”其实他昨晚特意去超市买了罐装的槐花蜜,早上六点就起来煮水,怕水温太高破坏蜂蜜的甜味,还特意晾到温热才装进杯子里。这些细节,他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杜思陵握着保温杯,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连脸颊都悄悄红了。他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又赶紧翻开书,假装继续看题,却没发现自己的嘴角一直没放下来过。
临近中午时,图书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画夹碰撞的轻响。白落背着一个黑色的画夹,额头上带着薄汗,发梢还有点湿,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他推开图书馆的门,目光在大厅里扫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靠窗的位置,笑着朝两人走过来,手里还晃着一本封面印着莫奈《睡莲》的《西方绘画史》。
“我就猜你们在这儿!”白落走到桌旁,把画夹放在空椅子上,喘了口气,“看这满桌的参考书,不用问就知道是在冲刺语文竞赛吧?思陵,准备得怎么样了?”
“嗯!”杜思陵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点被阳光晒出的红晕,语气里满是感激,“云恒帮我讲了好多答题技巧,特别是古诗鉴赏,我之前总找不到头绪,现在终于明白怎么分析关键词和背景了。刚才那道《登高》,我一下子就懂了里面的情感,比自己看半天书管用多了。”
“那你可找对人了!”白落挑了挑眉,看向云恒的眼神带着点调侃,“云恒可是去年竞赛的全市第二,当时他的古诗鉴赏题几乎拿了满分,他的笔记比市面上任何一本辅导书都管用。我今天来是找几本静物写生的参考书,美术社下周要办‘秋日校园’主题画展,我得赶两幅作品出来,不然社长又要催我了。”
他说着,还夸张地叹了口气,惹得杜思陵笑了起来。云恒无奈地看了白落一眼,却没反驳——去年竞赛结束后,他把自己的笔记整理成册,原本是想留给下一届参加竞赛的学弟学妹,没想到这次会拿给杜思陵用,而且还心甘情愿地花时间帮他梳理考点。
“那你快去书架那边找吧,”杜思陵笑着说,“三楼东侧的艺术区有很多绘画类的书,从素描到色彩都有,我之前帮同学找过一次。要是找不到对应的编号,喊我们一声就行,我们帮你一起找。”
“行,那我先去楼上了!”白落点点头,拿起自己的画夹和《西方绘画史》,转身离开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阳光正好落在杜思陵和云恒身上,一个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一个侧头看着他的笔记,偶尔低声说两句,连影子都挨在一起,温馨得让人不忍打扰。白落偷偷弯了弯嘴角,心里想着:这两人要是能一直这么好,也挺好的。
中午十二点,图书馆里的人大多去食堂吃饭了,大厅里安静了不少。云恒看了眼手表,对杜思陵说:“先去吃饭吧,下午再继续。我知道学校东门那边有一家卖馄饨的小店,他们家的荠菜鲜肉馄饨特别好吃,还送一小碟醋腌萝卜,很开胃。”
杜思陵想起自己早上出门时没来得及买早餐,肚子确实有点饿了,便点点头,跟着云恒一起收拾东西。两人背着书包走出图书馆,阳光正好,透过路边梧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风一吹,金黄的梧桐叶悠悠地落下来,有的落在他们的肩膀上,有的顺着衣角滑到地上,像是在为他们引路。
走到馄饨店时,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来吃午饭的学生。云恒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小桌子,让杜思陵坐下,自己则去前台点单:“两碗荠菜鲜肉馄饨,多放香菜,再加一碟醋腌萝卜。”他记得杜思陵上次和他一起吃饭时,特意把香菜都挑进了碗里,连醋都放得比平时多——这些小细节,他悄悄记在了心里。
馄饨很快就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撒着翠绿的香菜和白色的葱花,香味一下子就飘了过来。杜思陵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咬了一口,荠菜的清香和鲜肉的鲜美在嘴里散开,暖暖的汤汁滑进胃里,舒服得让人眯起眼睛。“真的好好吃!”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恒,像只吃到了美食的小猫咪。
看着他满足的模样,云恒的心里也甜丝丝的,连自己碗里的馄饨都觉得比平时更美味了些。他把醋腌萝卜推到杜思陵面前:“这个萝卜很脆,你尝尝,解腻。”
两人一边吃馄饨,一边聊着竞赛的事。云恒问杜思陵文言文翻译还有哪些难点,杜思陵说自己总在虚词的用法上出错,特别是“之”“其”“而”这几个词,有时候分不清是作代词还是助词。云恒便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里面记着他整理的虚词用法表格,分了“词性”“用法”“例句”三列,清晰明了。“你要是记不住,就把这个表格存到手机里,排队或者吃饭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多看几遍就记住了。”他把手机递给杜思陵,语气里满是耐心。
杜思陵接过手机,看着表格里工整的字迹,心里暖暖的。他把表格存到自己的手机里,小声说:“云恒,你真好。要是没有你帮忙,我肯定还在瞎琢磨,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我们是朋友啊,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云恒笑了笑,眼神却格外认真,“而且你很努力,每天都来图书馆复习,就算没有我帮忙,你也能准备得很好。我只是帮你指了条更省力的路而已。”
吃完馄饨,两人又回到了图书馆。下午的阳光比早上更柔和,透过玻璃窗落在书页上,暖融融的。杜思陵按照云恒教的方法,试着做了一道王维的《山居秋暝》鉴赏题,从关键词拆解到作者经历,再到盛唐山水诗的风格,一步步分析下来,居然和参考答案的思路差不多。他兴奋地把自己的答案拿给云恒看,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云恒仔细看了一遍,在“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分析旁画了个五角星:“这里写得很好,你注意到了‘明月’‘清泉’这些意象的象征意义,还联系了王维‘诗佛’的身份,比早上进步多了。不过这里可以再补充一点,盛唐山水诗大多追求‘意境悠远’,这首诗里的‘空山’不是真的空旷,而是一种宁静的氛围,能体现出诗人对隐居生活的喜爱,加进去会更完整。”
“好!”杜思陵立刻拿起笔,把云恒说的补充在答案旁边,心里满是成就感。他发现,原来语文竞赛也不是那么难,只要找对了方法,就能慢慢找到窍门。
下午四点多,夕阳把图书馆的玻璃窗染成了暖橙色,连空气中的油墨香都好像带了点甜味。白落背着画夹,手里抱着几本静物写生的参考书,走到了两人桌旁:“我找完书了,你们准备走了吗?再不走食堂就要排队了。”
杜思陵看了眼窗外,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他合上书,伸了个懒腰,笔记本上已经记满了整整四页要点,连页边空白处都写满了注释。他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站起来,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看向云恒,耳朵尖有点红:“今天真的谢谢你,我学到了好多东西,比自己看一天书都管用。明天我们还来这里吧?我想跟着你学作文,作文占分好像很高。”
云恒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几乎是立刻就点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开心:“好啊,明天我把作文素材本带来给你。竞赛作文占四十分,比重大,我们得重点练审题和结构——我还整理了几个万能开头和结尾的模板,不是让你照抄,是让你参考着改,找到适合自己的风格。对了,我还找了去年的获奖作文,里面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明天一起带给你。”
“嗯!”杜思陵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三人一起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正好落在西边的天空,把云朵染成了粉色和橙色,像一幅温柔的油画。梧桐叶在风中轻轻摇晃,偶尔有几片叶子落下,打着旋儿飘到地上。杜思陵走在中间,左边是背着画夹的白落,右边是拿着参考书的云恒,两人偶尔会和他说几句话,笑声在晚风中散开。
白落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两人并肩走在梧桐树下的背影——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风吹过,云恒会下意识地把杜思陵被风吹乱的额发拨到耳后,动作自然又温柔。白落掏出手机,偷偷拍下这一幕,照片里,夕阳、梧桐叶、并肩的两人,构成了一幅温暖的画面。他心里想着:等杜思陵竞赛拿了奖,就把这张照片发给他们当贺礼,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