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江云飞的生活轨迹一如既往的三点一线：教室、图书馆、出租屋。
然而，那个名叫程宴的美院学生，却像一颗不小心落入静湖的石子，开始频繁地在他规律的生活中泛起涟漪。
周二下午，江云飞在图书馆自习。正当他沉浸在神经传导通路的复杂图谱中时，对面座位被人轻轻拉开。他抬头，撞上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程宴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地坐下，拿出一个素描本和铅笔，还真像模像样地开始画画，只是目光时不时地就落在江云飞脸上。
江云飞眉头紧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合上书，准备换个位置。
“别走啊江同学，”程宴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点讨好，“我保证安静，绝对不打扰你学习。”他指了指自己的素描本，上面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正是江云飞低头看书的侧影。
江云飞瞥了一眼，画得确实有几分神韵。但他并不想成为别人画纸上的风景，尤其是一个目的不明、过分热情的人。他最终还是拿起书，一言不发地换到了角落最偏僻的位置。
程宴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却没有跟过去。
周三中午，食堂人声鼎沸。江云飞打完一份最便宜的素菜和米饭，找了个角落坐下。刚吃了两口，一个餐盘“哐当”一声放在了他对面。
“江同学，好巧啊！”程宴笑容灿烂地坐下，他的餐盘里堆满了菜，红烧肉、鸡腿、油焖大虾，丰盛得扎眼。
江云飞没说话，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饭菜。
“你们医学院是不是特别累？我看你好像又瘦了。”程宴自顾自地说着，然后用没动过的筷子，夹起一个最大的鸡腿就要往江云飞碗里放，“这个给你吃，补充点营养。”
江云飞端着碗的手猛地往后一缩，避开了他的动作，眼神锐利地看向他：“不需要。请你自重。”
程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他看着江云飞餐盘里寡淡的青菜，再看看自己面前的丰盛，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闪烁了一下，默默地把鸡腿放回了自己盘子里。
“那个……我没别的意思，”程宴的声音低了些，“就是……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我们不是一路人。”江云飞冷冷地说完，快速扒完剩下的饭菜，端起餐盘起身离开。
他看着江云飞丝毫不留恋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餐盘里那只孤零零的鸡腿，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像是给自己打气般，握了握拳。
周五傍晚，天空飘起了细雨。江云飞从实验室出来，才发现自己忘了带伞。他看了一眼不算大的雨势，将帆布包抱在怀里（里面有比他自己更重要的书和资料），准备冲回出租屋。
刚跑到教学楼门口，一把黑色的雨伞撑在了他头顶，隔绝了冰凉的雨丝。
“一起走吧，江同学。”程宴举着伞，站在他身边，笑容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我送你回去。”
江云飞看着他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第一次没有立刻拒绝。雨确实不大，但足以淋湿衣服和怀里的书。他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谢谢。到校门口就行。”
两人并肩走入雨中。伞不算太大，为了都不被淋到，距离不可避免地拉近。江云飞能闻到程宴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并不难闻，却与他身上消毒水和书本的味道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路无话。只有雨点打在伞面上的沙沙声。
快到校门口时，程宴忽然开口，声音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带着一种罕见的认真：“江云飞，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们不是一类人。你们医学院的人看我们，大概觉得我们整天不务正业，瞎胡闹吧？”
江云飞脚步微顿，没有回应。
程宴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解释：“但其实，画画也是需要投入全部热情和努力的。就像你学医，想要拯救生命一样，我们也想用画笔留住美好，表达一些……语言说不出来的东西。”
江云飞侧头看了他一眼。程宴的侧脸在雨天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眼神望着前方，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类似于专注和虔诚的东西。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艺术生，内心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浅薄。
“我家……条件也一般，”程宴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涩然，“学艺术挺烧钱的，所以我平时也省吃俭用，还得接点插画的活儿赚颜料费……”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触碰到了江云飞内心最坚硬外壳下的某处柔软。他想起自己为了省钱步行很远，想起母亲为了生计奔波劳累。如果程宴也经历过类似的窘迫……那他之前的那些行为，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种笨拙的、想要靠近的善意？
“到了。”江云飞在校门口停下脚步，声音依旧平淡，但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意，似乎消散了些许，“谢谢你的伞。”
“不客气！”程宴立刻又恢复了那副阳光灿烂的样子，“江云飞，那我们……算朋友了吗？”
江云飞看着他那双充满期待的、亮晶晶的桃花眼，到了嘴边的“不算”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沉默了几秒，算是默认，然后转身走进了细雨中，没有再回头。
程宴撑着伞，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雨幕深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得逞的、狡黠的笑容。
“装穷……果然有用。”他低声自语，眼神里闪烁着计划通的光芒。
而走远的江云飞，感受着落在肩头的冰凉雨丝，心里却第一次因为一个“同类”的出现，而感到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他并不知道，这把伞，以及伞下那些“真诚”的话语，正在一点点，将他坚固的世界，撬开一条更大的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