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红光。
映着墨小北扭曲的脸。
那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烫在他的眼球上。
【余额不足】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连空调的嗡鸣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
咚。
咚。
墨小北的手指还按在屏幕上。
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在发抖。
细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
赵鹏张着嘴。
那句捧场的废话卡在喉咙里。
变成了一声古怪的抽气。
老刘端起面前的茶杯。
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眼神里没什么波澜。
仿佛早有预料。
其他同事。
有的低头盯着自己的盘子。
好像那油腻的骨头渣里能开出花。
有的眼神飘忽。
在墨小北和我之间快速扫过。
带着惊疑和一丝隐秘的兴奋。
墨小北猛地抬起头。
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
那眼神。
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凌寒！”
他的声音嘶哑。
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他妈耍我？！”
他一把将我的手机掼在桌子上。
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手机屏幕朝下。
那刺眼的提示被盖住了。
但无形的尴尬和难堪。
却弥漫在整个包间。
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我缓缓站起身。
动作不疾不徐。
伸手。
将我的手机翻过来。
屏幕完好无损。
只是多了几道油腻的指印。
是墨小北刚才留下的。
“北哥。”
我的声音很平静。
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
“我怎么耍你了？”
“不是你让我帮忙付款吗？”
“我的卡，就在这儿。”
我点了点屏幕上绑定的那张银行卡。
“大家都看见了。”
墨小北的脸由红转青。
肌肉抽搐着。
“你明知道……”
他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他怎么能当众说，他明知我投资亏了钱，还指望我卡里有钱？
那不等于承认他自己心思不纯？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像拉风箱一样喘着粗气。
赵鹏终于反应过来。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试图打圆场。
“那个……北哥，凌寒，可能……可能是系统延迟？”
“或者……或者银行卡限额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自己都不信这鬼话。
老刘放下茶杯。
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小赵啊。”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
“两万多块钱。”
“什么卡限额这么低？”
“凌寒那张，是普通的储蓄卡吧？”
他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
“普通的工资卡。”
老刘“哦”了一声。
尾音拉得有点长。
意味不明。
墨小北死死攥着拳头。
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服务员还站在门口。
手里捏着那张两万多的账单。
脸上是标准的，训练有素的微笑。
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催促。
“先生……”
他轻声提醒。
“请问，哪位结账？”
墨小北猛地扭头。
凶狠地瞪向服务员。
服务员被他吓得后退了半步。
但职业素养让他保持了微笑。
墨小北又环视一圈他的“兄弟伙”。
那些刚才还对他阿谀奉承的人。
此刻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赵鹏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老刘研究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其他人。
要么看窗外。
要么整理自己的衣角。
没有人出声。
没有人站出来说“我先垫上”。
刚才的“肝胆相照”，在现实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一捅就破。
墨小北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
像个小丑。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和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恐慌。
他大概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在这么多人面前。
在他刚刚吹嘘完自己多能挣钱之后。
现实给了他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他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颤抖着手。
再次拿起自己的手机。
他点开微信。
翻着通讯录。
手指划得飞快。
带着一种焦躁和绝望。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把手机贴到耳边。
我们都听着那“嘟——嘟——”的忙音。
在寂静的包间里回荡。
响了七八声。
没人接。
他挂断。
又飞快地拨了另一个号码。
这次。
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
墨小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侧过身，压低声音。
但我们离得近，还是能隐约听到。
“喂？妈……”
“我小北……”
“你……你手头方便吗？”
“我这边急用点钱……”
“两万……就两万……”
他的声音带着恳求，还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
墨小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比刚才的猪肝色更难看。
“怎么……怎么又没了？”
“我上周不是刚……”
“行了行了！知道了！”
他不耐烦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恼羞成怒。
然后猛地挂断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
背对着我们。
肩膀垮了下去。
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都被抽空了。
服务员脸上的笑容也快挂不住了。
他再次开口。
声音冷了一点。
“先生，我们快要打烊了。”
“请您尽快结账。”
墨小北缓缓转过身。
他的眼睛是红的。
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别的什么。
他看着我。
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怨恨，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他似乎到现在还不明白。
为什么我这个“软柿子”，今天偏偏硬了起来。
为什么我这张“肯定有钱”的卡，偏偏让他出了这么大的丑。
他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
最终。
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只是颓然地低下头。
盯着脚下昂贵的地毯。
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这时。
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同事，叫沈确。
技术部的，平时比较沉默。
他忽然站了起来。
走到服务员面前。
拿出了自己的钱包。
抽出一张卡。
“刷我的吧。”
他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死水潭。
激起了一圈涟漪。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包括我。
墨小北也猛地抬起头。
眼神里充满了意外，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希冀。
沈确没看任何人。
只是把卡递给了服务员。
“没有密码。”
他补充道。
服务员如释重负。
赶紧接过卡。
“好的，先生，请稍等。”
他快步离开了包间。
去前台操作。
包间里。
再一次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
获救的喜悦并没有出现。
反而更加难堪。
被一个平时不起眼的人解围。
这比被我“耍”了，更让墨小北下不来台。
他看着沈确。
嘴唇动了动。
最终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谢……谢谢啊，沈确。”
“回头……回头我转你。”
沈确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不急。”
他没多说一个字。
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老刘凑近我。
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没想到，是沈确。”
“这小子，深藏不露啊。”
我没说话。
看着墨小北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看着赵鹏等人脸上变幻的神色。
看着沈确平静的侧脸。
心里没什么波澜。
这场戏。
还没完。
我知道。
以墨小北的性格。
这事，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他丢的脸。
他出的丑。
他总会想办法找补回来。
而我的“报复”。
也只是刚刚开始。
服务员很快回来了。
带着POS机打出的签购单。
沈确在上面签了字。
消费完成。
这场昂贵的庆功宴。
终于以一场闹剧的形式。
收场了。
“走吧。”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大家如梦初醒。
纷纷起身。
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
默默地往外走。
没有人再交谈。
来时浩浩荡荡，意气风发。
走时灰头土脸，各怀鬼胎。
墨小北落在最后。
他慢吞吞地穿着外套。
眼神阴鸷。
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走到门口。
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好也抬起头。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碰撞。
没有火花。
只有冰冷的寒意。
他盯着我。
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极冷的，带着恨意的笑。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转身。
走出了这个充满讽刺的包间。
外面的夜风带着凉意。
吹在脸上。
很舒服。
我知道。
从明天起。
办公室里的气氛。
会不一样了。
这场由一顿烤全羊引发的风波。
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