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医院的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冬日特有的寒意钻进鼻腔。张晓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透过观察室的玻璃窗看向里面仍在昏睡的秀兰。白色的被单下，那张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脸此刻苍白得吓人，额头上缠着的纱布渗出一点淡红色。
"医生说了，只是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就好。"周志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张晓云转过身，发现他手里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食堂刚开的，喝点热水。"他递过一个缸子，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差点松手。
"谢谢。"她低头抿了一口，热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却浇不灭心里那股莫名的躁动。
昨晚的混乱像一场噩梦。救护车把秀兰送到乡医院后，她和周志远、春桃一路跟来。医生诊断需要住院观察，老板娘却死活不肯付押金，最后还是周志远垫了钱。春桃天亮前回去通知秀兰家人了，留下她和周志远守了一夜。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张晓云终于问出憋了一夜的问题。
周志远靠在墙边，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前天晚上到的家。"他嘴角微微上扬，"本来想今天去学校找你，没想到在集市上碰见了。"
张晓云的心跳突然加快，赶紧又喝了口水掩饰。"海南那边......"
"工程提前完工了。"周志远打断她，眼睛亮得惊人，"我被调回深圳总部，过完年就走。"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这次回来，就是想问你要不要......"
"张晓云！"一声尖利的叫喊打断了他的话。堂姐张丽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过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在这儿干什么？二叔找了你一晚上！"
张晓云被拉得一个踉跄，热水洒在手背上，疼得她一哆嗦。"我送同学来医院，昨晚让春桃带话回去了啊。"
"哼，跟个男人在医院待一晚上，你知道村里人都怎么说吗？"张丽斜眼瞥了下周志远，声音故意抬高了八度，"不要脸！"
周志远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观察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老板娘尖着嗓子跟医生吵嚷着走进来："就磕破点皮住什么院？你们医院就是想坑钱！"
"病人有轻微脑震荡，需要观察48小时。"年轻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强硬。
"观察个屁！"老板娘叉着腰，"不就是想多收几天住院费吗？我告诉你，门都没有！现在就出院！"
张晓云气得浑身发抖，正要上前，周志远已经一个箭步挡在了医生前面："这位同志，打人的是你家亲戚，医疗费理应你们承担。如果拒不支付，我们可以报警处理。"
"报警？"老板娘嗤笑一声，"你知道我小叔子是干什么的？派出所的！"
"是吗？"一个冰冷的女声从走廊尽头传来，"那我倒要看看，派出所的是不是就能无法无天了！"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妇女大步流星地走来，身后跟着眼睛红肿的春桃。妇女穿着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衣服，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一张脸黑里透红，眉宇间与秀兰有七分相似。
"妈......"张晓云轻声叫道。
秀兰妈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观察室门口，透过玻璃窗看了眼女儿，然后转身，目光如刀般射向老板娘："就是你家人打我闺女？"
老板娘被她看得后退半步，嘴上还硬："谁让她偷......"
"偷你祖宗！"秀兰妈一声暴喝，抡起胳膊就是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老板娘被打得歪倒在墙上，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不等她反应，秀兰妈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左右开弓，边打边骂："我闺女从小品学兼优，连别人家一根针都没拿过，你敢冤枉她偷东西？"
"救命啊！杀人啦！"老板娘杀猪般嚎叫起来，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双铁钳般的手。
医生和护士想上前拉架，被秀兰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今天谁拦我我跟谁急！我闺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拉她全家垫背！"
场面一片混乱。张晓云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没见过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秀兰妈这副模样。周志远倒是嘴角微扬，小声对她说了句："这下有戏看了。"
老板娘终于扛不住了，哭喊着求饶："大姐我错了！医药费我全出！秀兰爱住多久住多久！"
秀兰妈这才松手，朝地上啐了一口："早这么说不就完了？非得挨顿揍才老实！"她转向医生，瞬间换上一副笑脸，"大夫，我闺女情况怎么样？"
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赶紧汇报病情。老板娘瘫坐在地上，头发蓬乱，妆也花了，活像只斗败的母鸡。她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塞给护士，然后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张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得无影无踪。张晓云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周志远悄悄靠近一步，他的肩膀轻轻贴着她的，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晓云啊，"秀兰妈处理完手续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多谢你照顾秀兰。这儿有我就行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阿姨，我......"
"去吧去吧，"秀兰妈摆摆手，突然冲周志远笑了笑，"小伙子不错，挺有担当。"
周志远的耳根一下子红了。张晓云更是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匆忙道别后拉着周志远就往医院外走。
出了医院大门，冷风一吹，张晓云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而周志远的外套昨晚给秀兰当被子了，此刻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在寒风里显得格外萧索。
"你冷吗？"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然后又同时笑了。
周志远挠挠头："我送你回家吧。"
张晓云摇摇头："我得先去学校拿自行车。"她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一起去？"
周志远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啊。"
清晨的乡间刚刚苏醒，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早点摊冒着腾腾热气。两人并肩走着，时不时肩膀相碰，又迅速分开，像两块相互吸引又彼此排斥的磁铁。
"你刚才想说什么？"张晓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在医院里，被堂姐打断之前。"
周志远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晨光中，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浓密的眉毛下，那双眼睛专注得让人心颤。
"我想问，"他深吸一口气，"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深圳吗？"
张晓云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又疯狂地跳动起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知道这很突然，"周志远急忙补充，"但这次调回总部，公司给我分了宿舍，虽然不大，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
"我想去。"张晓云听见自己说。
周志远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说，我想去深圳。"这次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周志远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一把抓住张晓云的手，又觉得唐突，赶紧松开，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个毛头小子。"太好了！我是说......太好了！"他语无伦次地说，"我可以帮你找工作，或者你想继续读书也行，深圳现在有......"
"但我爸那边......"张晓云的兴奋很快被现实冲淡。
周志远的表情也凝重起来："是啊，张叔他......"
两人沉默地继续往前走，各自想着心事。路过一个早点摊时，周志远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烧饼，递给张晓云一个。
"其实，"他咬了口烧饼，含糊不清地说，"我这次回来，除了见你，还想正式拜访一下张叔。"
张晓云差点被烧饼噎住："你要去我家？"
"嗯，"周志远认真地点点头，"我想堂堂正正地跟他提亲。"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在张晓云头上，她呆立在原地，烧饼从手中滑落都没察觉。"提......提亲？"
周志远弯腰捡起烧饼，拍了拍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不是太突然了？但我们通信这么久，我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张晓云听见自己说。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
周志远的眼睛亮得惊人，他左右看了看，突然快速凑近，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又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迅速退开，脸红到了脖子根。
张晓云捂着被亲过的地方，感觉那块皮肤烫得要烧起来。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跳声大得仿佛整条街都能听见。
"那个......"周志远清了清嗓子，"我明天就去你家拜访，好吗？"
张晓云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担忧地看着他："我爸脾气倔，要是他......"
"不管多难，我都会让他答应的。"周志远坚定地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投下交叠的影子。张晓云望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迎着阳光茁壮生长。
远处，学校的钟声悠悠传来。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的生活，似乎也要翻开全新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