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三年醒来,傅私的秘书改口叫我大夫人。
他说傅总为我三步一叩首求佛,跌落山崖忘了我,被小夫人救了。
现在他身边站着的‘小夫人’怀着孕,跪下求我成全她和傅私。
而傅私护着她,让我别不识抬举。
我捏着离婚协议轻笑,一句话也没说。
后来我改嫁他人,他又在婚礼外长跪不起。
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太久,终于挣扎着浮出了水面。
眼皮沉重得掀不开,耳边先是嗡嗡的耳鸣,接着,消毒水那熟悉又刺鼻的味道蛮横地钻入鼻腔。
我在哪里?
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指尖微弱地动了动。
“……夫人?您醒了?”
一个略带惊讶,却又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夫人?
这个称呼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会这样叫我的,只有傅私身边的人。
我努力掀开眼皮,模糊的光线涌入,视野逐渐清晰。
守在床边的,是傅私的秘书长林。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但那双眼睛里,却找不到三年前的熟稔,只有一种……疏离的审视。
他见我彻底睁开眼,立刻按了呼叫铃,然后微微躬身,语气平稳无波地开口:“大夫人,您感觉怎么样?医生马上就来。”
大夫人?
这个称呼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刚刚复苏的神经。
为什么是……大夫人?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长林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他垂下眼睑,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残忍:“大夫人,您昏迷了整整三年。傅总他……三年前为了给您祈福,在灵山三步一叩首,不慎跌落山崖。”
“傅总福大命大,救了回来,但是……”长林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醒来后,忘记了一些事情。独独……忘记了您。”
忘记了……我?
短短几句话,像惊雷一样在我炸裂的脑海中翻滚。
昏迷三年。他为我祈福。跌落山崖。忘了我。
每一个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拼凑出一个让我无法理解的现实。
那我和他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呢?那些海誓山盟,那些生死相许,难道就因为他忘了,就都不作数了吗?
为什么叫我大夫人?如果他不记得我了,那现在在他身边的“夫人”又是谁?
无数的疑问和恐慌像是潮水般将我淹没,我虚弱得连抓住他问个清楚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任由心口那钝痛蔓延。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给我做了一系列检查。
“黎小姐身体机能正在缓慢恢复,但昏迷太久,需要很长时间的复健,切记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医生对长林交代着。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我下意识地望过去,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跳动。
是傅私。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身姿依旧挺拔,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却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冷漠,疏离,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而他的臂弯里,依偎着一个穿着柔软羊绒裙的女人。
那女人长相清秀柔弱,腹部明显隆起,看起来至少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她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怜悯,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属于胜利者的优越感。
傅私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如同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没有丝毫温度。
“你就是黎书?”他开口,声音冷冽,像淬了冰。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直沉,沉不到底。
他不记得我了。他真的不记得我了。
那个曾经把我捧在手心,说我是他生命之光的男人,此刻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
长林在一旁低声提醒:“傅总,大夫人才刚醒,身体还很虚弱。”
傅私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似乎对这个称呼也有些不适。
他身边的女人,那个叫孟瑶的女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傅私,你别这样,书姐姐刚醒,会害怕的。”
说完,她竟然松开傅私的手,缓缓走到我的床边。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眼泪瞬间从她眼眶里涌出,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看起来楚楚可怜。
“书姐姐,”她仰着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声音带着哽咽,“求求你,成全我和傅私吧!”
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她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哭得情真意切,“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啊……”
孩子……爸爸……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砸得我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看向傅私,用尽全身力气,希望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否认,一丝心疼,哪怕只是一丝犹豫。
可是,没有。
他立刻上前,心疼万分地将孟瑶扶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他转向我,眼神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责备和警告。
“你就是黎书?”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不耐更加明显,“既然醒了,就别再折腾。瑶瑶身子重,受不得刺激。”
他顿了顿,像是在施舍莫大的恩惠。
“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你也最好放下。傅家不会亏待你,会给你一笔钱,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我苍白虚弱的脸。
“希望你识趣点,别不识抬举,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不识抬举……
呵。
我躺在病床上,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喉咙里的腥甜味越来越重。
我看着他用我曾经最眷恋的怀抱,护着另一个女人。
我看着那个女人在他怀里,偷偷递给我一个转瞬即逝的、带着得意和挑衅的微笑。
他们相携离去,背影成双,刺痛了我的眼。
我想喊,想质问,想把我这三年沉睡的委屈和此刻锥心的疼痛都吼出来。
可最终,我只是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捏着被角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一片冰凉。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被接回了傅家别墅。
不是以前我和傅私住的主卧,甚至不是二楼的任何一间客房。
管家把我引到了别墅副楼,最尽头的一个房间。这里采光不好,带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阴潮气。
“大夫人,您以后就住这里。”管家语气恭敬,眼神却透着疏离,“夫人……孟瑶夫人吩咐了,您需要静养,这里最安静不过。”
夫人。孟瑶夫人。
这两个称呼像两根刺,扎在我的耳朵里。
我身体依旧虚弱,几乎是被佣人半扶半架着弄进房间的。环顾四周,陈设简单,甚至比不上傅家一些得力佣人住的房间。
这就是傅私口中“不会亏待”我的容身之所。
下午,孟瑶就来了。
她换了一身宽松的家居服,更显得孕肚浑圆。她身后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佣人,托盘上放着一盅补品。
“书姐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她脸上挂着温婉的笑,自顾自地在房间里唯一一张还算舒适的椅子上坐下,姿态娴熟自然,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傅私心善,虽然不记得你了,但还是愿意给你一个容身之所。”她声音轻柔,话语里的意思却像软刀子,“你安心住着,别想太多。”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我脸上扫过,带着一丝怜悯,更多的是居高临下的告诫。
“也别……再作妖了。傅私现在最看重我和孩子,你安安分分的,对大家都好。好好养身体最重要,毕竟,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
我靠在床头,闭了闭眼,懒得看她那副虚伪的嘴脸。和她争辩,毫无意义,只会消耗我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
她见我不说话,也不在意,示意佣人把补品放在床头柜上。
“这是傅私特意让人给我炖的燕窝,我喝着不错,给你也带了一盅。你现在这身子,是该好好补补。”
施舍。赤裸裸的施舍。
我依旧没睁眼,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轻的“滚”字。
孟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她站起身,抚着肚子。
“书姐姐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她走到门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我,语气带着几分天真无辜。
“哦,对了,主卧那边我和傅私的婚纱照挂上了,你以前那些……傅私说看着碍眼,都让我收起来了。他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要向前看。”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窒息。
那些婚纱照,是我们一起挑了多久才选好的。他曾抱着我,在每一张照片前驻足,说要把我的笑容刻在骨子里。
现在,他说碍眼。
孟瑶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满满的幸福和优越感。
“我现在有宝宝,他舍不得我有一点不开心。书姐姐,你也是,傅私愿意养着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说完,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那盅燕窝散发出的、令我作呕的甜腻气味。
晚上,我被佣人搀扶着去了主楼餐厅。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傅私和孟瑶已经坐在那里,孟瑶紧挨着傅私,正小声跟他说着什么,傅私侧耳听着,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那画面,和谐刺眼。
我在佣人的引导下,在长桌的另一端,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
傅私抬眸瞥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很快又收回视线,专注地给孟瑶夹菜。
“多吃点,你现在是两个人。”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而我,像个多余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影子。
我拿起汤匙,想喝口汤。可昏迷三年,肌肉萎缩无力,手腕颤抖得厉害,汤匙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在这安静的餐厅里,格外突兀。
傅私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嫌弃。
他对旁边的佣人沉声吩咐:“给大夫人换套轻便的餐具。她身体不便,别让她太费力。”
别让她太费力。
呵,他是嫌我制造噪音,打扰了他们用餐的雅兴,还是嫌我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碍了他的眼?
佣人很快给我换了一套木质餐具。
我看着面前那套与周围精致瓷器格格不入的木碗木勺,心冷得像冰。
这哪里是照顾,分明是无声的羞辱。
我放下汤匙,彻底没了胃口。
傅私似乎很满意我的“安分”,不再看我,继续和孟瑶低声细语。
我听着他温柔地询问孟瑶今天的胃口,听着孟瑶娇声抱怨孕吐的辛苦,听着他耐心安抚……
那些话语,曾经他也对我说过。
在我生病时,在我疲惫时,他也会这样小心翼翼,呵护备至。
可现在,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另一个女人,而对我,只剩下不耐和嫌弃。
我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抬起头,看向傅私。
我的声音嘶哑,几乎用尽了全力,才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傅私……你还记得……三年前,在城西那个仓库……我为你挡过一刀吗?”
那是我们刚在一起不久,他遭遇对手报复,我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差点没救回来。那道疤,至今还留在我的腹部。
那是我们之间,无法磨灭的印记。
傅私夹菜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没有我期待的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甚至还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这些陈年旧事,”他冷冷地打断我,语气带着警告,“瑶瑶听了会害怕,以后不要再提了。”
他看了一眼我苍白如纸的脸色,眉头皱得更紧。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少思少虑。”他的目光扫过我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带着施舍般的口吻,“傅家不缺你一口饭吃,安心待着,就是对你最大的恩赐。”
恩赐。
原来我活下来,留在这里,在他眼里,只是一种恩赐。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深渊,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顿饭,最终在我无声的沉默和他们偶尔的低声交谈中结束。
我被佣人扶回那个阴冷的客房。
口渴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干痛。
想去客厅找点水喝,却发现,房门别锁住了。
我扯唇笑了笑,大概是他们怕我半夜出去伤害了他们的小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