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的哭声如同濒死幼兽的哀鸣，在山洞内回荡，充满了绝望与无助，与先前那个试图伪装、眼神躲闪的少年判若两人。篝火的光芒在他挂满泪水的脸上跳跃，映照出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
赵虎手足无措地看向沈羽，低声道：“将军，这……”
沈羽抬手，制止了赵虎后面的话。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萧瑾身上，那崩溃的痛哭不像作伪，尤其是其中蕴含的、对“江山”沦丧的深切痛楚，绝非一个普通驿卒或小兵所能拥有。
他走到萧瑾面前，蹲下身，平视着那双被泪水模糊的、却依稀可见皇家雍容轮廓的眼睛。他没有催促，没有逼迫，只是用一种沉静得近乎冷酷的语气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打在萧瑾的心上：
“阿瑾，或者……我该叫你别的名字。”沈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伪装的力量，“李嵩与魏忠贤勾结金狼部，欲在正月十五献城。此事关乎大雍国运，关乎北境乃至天下苍生的存亡。你听到了，你也明白了。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为何听到‘献城’、‘金狼部’，会如此悲恸？你口中的‘父皇’、‘母妃’，又是何人？”
萧瑾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抬起泪眼，对上沈羽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贪婪，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能承载一切的冷静。一路逃亡的艰辛，亲人惨死的画面，母亲临终前紧紧抓着他的手、要他“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的嘱托……所有的恐惧和隐瞒，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在这封证实了最大噩梦的密信面前，土崩瓦解。
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了。甚至，可能会让唯一可能帮助自己的人，也陷入错误的判断。
他颤抖着，用破烂的衣袖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翻腾的情绪。然后，他抬起头，虽然眼眶依旧通红，身体依旧微颤，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将军……沈将军……”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闪烁，“我……我骗了您。我不是驿卒，也不是普通小兵。”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积聚着最后的勇气，终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乃……先废太子萧远之子，萧瑾。”
“废太子”三个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帐内！
赵虎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看萧瑾，又看看沈羽，满脸的难以置信。废太子？！那个很多年前就在一场扑朔迷离的宫变中被皇帝赐死、其家眷据说也尽数殒命的废太子？他的儿子，竟然还活着？而且就在眼前？！
沈羽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身份的确认，心脏依旧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目光更加深沉，示意萧瑾继续说下去。
“十年前……父皇被李嵩这奸贼构陷‘谋反’……”萧瑾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悲痛，“一道圣旨……东宫血流成河……母妃……母妃在她忠心侍卫的拼死保护下，带着我逃出京城……隐姓埋名，四处流浪……”
他诉说着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躲藏追捕的惊恐，母亲从雍容华贵的太子妃变得形容枯槁，最终在一场大病中含恨离世……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
“母妃临终前……把这个交给我……”萧瑾颤抖着，从贴身最里层，一个缝得极其紧密的暗袋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半块玉佩。玉佩质地是极品的羊脂白玉，温润通透，雕刻着精美的云纹，只是从中间断裂，断面参差不齐。那云纹的样式，与沈羽记忆中宫中皇子玉佩的纹样，以及萧瑾手腕上的胎记，几乎一模一样！
沈羽接过那半块玉佩，入手微温，仿佛还带着少年体温和其母最后的眷念。他仔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脑海中父亲那封被斥为“妄言”的奏折内容再次浮现——父亲当年，就曾力谏太子是被李嵩构陷，并弹劾李嵩“构陷皇亲，动摇国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父亲的死，不仅仅是因为触及了李嵩的贪腐走私，更是因为他试图揭露李嵩构陷太子的阴谋！李嵩为了扫清自己谋反道路上的障碍，不惜构陷储君，残害忠良！
沈羽紧紧攥住了那半块玉佩，冰冷的玉石边缘硌得他掌心生疼。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与使命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汇聚！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国贼当道，倾覆在即！
而眼前这个泪痕未干的少年，是废太子的遗孤，是皇室正统的血脉，更是这危难时节，可能凝聚人心、对抗国贼的一面旗帜！
家仇，国恨，忠君，护主……无数种情感和念头在沈羽心中激烈碰撞、交织，最终融合成一种无比坚定的意志。
他看着萧瑾，看着这个失去了所有庇护、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凤子龙孙”，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殿下……”
这一声“殿下”，让萧瑾浑身一颤，抬起泪眼。
沈羽将玉佩郑重地交还给萧瑾，然后，后退一步，对着萧瑾，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大雍军礼。
“臣，雁门关偏将沈羽，愿护殿下周全，诛杀国贼，匡扶社稷！”
这一刻，个人冤屈与国家命运，彻底紧密相连。沈羽的道路，从此不再仅仅是为了查清父冤，更肩负起了护主救国、挽狂澜于既倒的重任。而萧瑾，也在绝望之中，看到了一丝微光，一丝名为“希望”和“复仇”的火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