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变故出现在高三上学期运动会的第二天。
顾昭刚从厕所隔间里出来，拧开水龙头，任由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手腕，试图驱散夏日的闷日和刚跑完八百米的疲惫。
她正要推门出去，门口却传来一阵推搡的动静和几个女生的嗤笑声，顾昭下意识的停住了动作。
“啧，张典典我说你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天天却像个哈巴狗一样跟在顾昭后面，你图什么，热脸贴冷屁股？人家拿正眼看过你吗？”声音记得嘲讽尖锐又刺耳。
顾昭的手顿在门把手上。
外面安静了一瞬，接着张典典细小却又坚定的反驳声音响起：“昭昭，没有像你们说的那样，她…只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呵！压力大？”另一个声音加入，语气也更加刻薄，“她顾昭除了成绩和那张漂亮脸蛋，还有什么可骄傲的。天天绷着脸，你就你和方瑞初那个大傻子，上杆子去给人家当狗！”
“你胡说！昭昭不是那样的人！瑞初也不是！”张典典的声音猛地拔高罕见地带上了疾言厉色的味道，甚至能想象出她气得脸颊通红，眼镜后面眼睛瞪圆的样子，“你们什么都不懂！”
“我们不懂？我们懂得很！就你们俩……”
“咔哒”一声。
厕所隔间的门被从里面推开，打断了外面不堪的对话。
顾昭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仿佛她们讨论的对象不是她，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被三个女生围在中间气得浑身发抖却还在努力维护她的张典典身上——她的黑框眼镜被其中一个高个女生轻佻地拿在手里晃悠着。
空气凝固。
那几个女生显然没料她们蛐蛐的正主就在里面，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尴尬，但很快又强装出镇定的样子。
顾昭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径直走到那高个女生面前，伸出手，声音平静无波：“眼镜。”
顾昭接过仔细地帮眼眶已经泛红的张典戴上，动作轻柔而稳定。
然后，她转过身视线扫过旁边墙角放着的一个蓝色塑料水桶，里面还有小半桶用来拖地的脏水。顾昭没有任何犹豫，拎起水桶，手臂一扬——
“哗啦一！”
小半桶混着污渍的冷水，劈头盖脸地一股脑全浇在了那个说话最难听的女生身上。
水滴四溅，旁边的两个女生惊叫着跳开。
被浇透的女生瞬间僵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校服也完全湿透，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顾昭！”
顾昭扔下水桶，塑料桶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她拉起还在发懵的张典典的手，转身就走。
经过那个狼狈不堪的女生身边时，她脚步未停，只侧过头轻声丢下带着十足嘲讽的话:
“同学，记得告老师。”
不出意外，半个小时后，顾昭高中三年第一次被请了家长。
教师办公室里，弥漫着低气压。那个被浇了水的女生还在抽抽噎噎，她的朋友在一旁添油加醋。班主任铁青的脸上还有着一丝恨铁不成钢。
当妈妈林娟急匆匆的赶来，听到事情原委(自然是经过对方加工的版本)，看到办公室里低着头却脊背挺得笔直的一脸无所谓的顾昭，以及旁边那个浑身湿透哭哭啼啼的女生时，她的脸瞬间煞白，随即涌上的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巨大的难堪。
“顾昭！”林娟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微微颤抖,“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太让我失望了！”
顾昭在心底冷哼一声，她早就知道会是这番不问清事情真相，上来就指责她的场景。
教师办公室里的空气令人窒息，班主任试图维持秩序的干咳声，那个被浇湿女生时不时的抽噎和其同伴添油加醋的控诉，还有妈妈林娟身上传来的因匆忙赶来而略带急促的呼吸声，交织成一张令人烦躁的网。
顾昭垂着眼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尖，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曲的小白杨。
果然如此。
“道歉！顾昭，给这位同学道歉！”林娟的声音强硬起来，她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办公室里所有老师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仿佛是她教女无方才导致如此局面，而她选择挽回的方式就是逼迫女儿低头，甚至不需要问一句缘由。
顾昭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妈妈，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 “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你！”林娟被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想打下去，却被班主任及时拦住。“顾昭妈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顾昭不再去看妈妈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她转向脸色同样不太好的班主任，微微鞠了一躬，语气平静：“老师，事情起因是她们先辱骂我和我的朋友，我做了我认为该做的。如果学校要处罚，我接受。”
说完，她不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径直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顾昭！你给我回来！顾昭！”林娟的怒吼被隔绝在门后。
顾昭脚步未停，也没有加快，就那样穿过安静的走廊，走下楼梯，走出教学楼。
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回到宿舍时，里面空无一人。方瑞初和贺凌丘大概还在运动场上。
她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没错，她保护了维护她的朋友捍卫朋友也保护了她自己有什么错？ 错的是那些恶意中伤的人，错的是那个永远只会让她委曲求全的母亲。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和钥匙转动的声音，门从外面被推开，撞到了她背后的门板。
“嗯？门怎么锁了？昭昭，你在里面吗？”是方瑞初的声音，带着疑惑。
顾昭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打开了门。
门外的方瑞初和张典典看到她，都愣了一下。张典典的眼睛还是红的，显然已经听说了办公室的事。
“昭昭…你没事吧？”张典典怯生生地问，语气里满是愧疚，“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跟你没关系。”顾昭打断她，声音坚定，“她们嘴欠，就该付出代价。”
方瑞初则是一脸后怕和崇拜交织：“我的天哪昭昭，你也太猛了吧！直接泼水！不过…听说你妈妈被叫来了？你没事吧？”
顾昭摇了摇头，不想多说：“没事。”
她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拿出练习册，摊开，仿佛刚才那些事情从未发生，只是那握笔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微微泛白，透露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后来她们听说，林娟在原地尴尬地站了许久，最终在班主任的调解下，赔着笑脸给那个女生和她闻讯赶来的家长道了歉，又赔偿了所谓的“精神损失”和衣服清洗费，才离开了学校。
顾昭听到这些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知道，那个家，至少，短时间内，她不想再看到母亲那张写满了失望和只看重面子的脸。
她脑海里念头不停的叫嚣着——考上华大，远离这里， 远离一切让她窒息的人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