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阁的夜，是浸入骨髓的寒。
炭盆早已熄灭，薄被挡不住四壁渗出的冷气。
何云舒蜷在硬板床上，呼吸间带出白雾，身体因寒冷而微微颤抖。
但她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柳姑姑的敲打，王妃的“点心”，李四海的死……
王府后院的冰山，已向她展露了狰狞的一角。
她成了风暴眼，王妃派系的眼中钉，萧执手中的棋子，也是这潭深水里最显眼的猎物。
示弱？
蛰伏？
不。
那不是她的风格。
从撕下白绫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在这吃人的地方，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她需要进攻！
需要更快地恢复力量，需要在这冰冷的囚笼里，凿开一条生路！
天刚蒙蒙亮，何云舒便睁开了眼。
眼底没有丝毫困倦，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她起身，用刺骨的冷水快速擦洗身体，寒意刺入骨髓，却让她精神更振。
换上那身最厚实的青灰棉衣，仔细将脖颈的布条系好。
早膳依旧是红玉送来的清粥小菜，寡淡得几乎没有油星。
何云舒面不改色地吃完。
药也按时送来，她毫不犹豫地灌下那碗苦涩的黑汁。
然后，她推开房门，迎着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气，踏入了静思阁冰冷的院子。
守门的侍卫依旧如同石雕，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和警惕。
何云舒看也没看他们。
她的目光扫过院中铺着薄薄一层新雪的空地。
地方不大，但足够。
她走到院中最开阔的中央，站定。
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臂，开始活动僵硬冰冷的关节。
没有章法，没有招式。
只是最简单、最基础的拉伸，活动肩颈、腰背、四肢。
动作缓慢，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虚弱感，却异常认真。
每一个拉伸都做到极限，每一次呼吸都配合着动作。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又带着白雾呼出。
她像一株在寒风中舒展枝条的枯树，沉默而倔强。
红玉和碧桃躲在廊下，裹着棉袄，惊愕地看着院中那个单薄的身影。
她……她在做什么？
活动筋骨？
在这冰天雪地里？
不怕冻死吗？
守门的侍卫眼神也微微变化。
这个女人……有点不一样。
拉伸完毕，何云舒开始更大幅度的动作。
深蹲、原地高抬腿、俯身摸脚……这些动作在前世健身房里司空见惯，在此刻的静思阁小院，却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怪异。
她做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标准，每一次蹲起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
青灰色的棉衣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一小片。
身体在抗议！
长期的虚弱、昨日的惊吓、药物的副作用……所有的不适都在这剧烈的活动中被放大。
肌肉酸痛，肺部像被撕裂，眼前阵阵发黑。
脖颈的伤口在动作牵扯下，传来尖锐的刺痛。
但她咬着牙，眼神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坚持。
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冻结。
十下深蹲……二十下……三十下……她数着，逼迫自己突破极限。
不能停！
停下来，这具身体就真的废了！
停下来，她就永远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
红玉和碧桃看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寒冷。
这何姑娘……莫不是疯了？
半个时辰后，何云舒终于停了下来。
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内衫，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如同刀割。
但她站直身体时，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
她能感觉到，血液在加速奔流，僵硬的关节在发热，一种久违的、微弱的力量感，在疲惫的躯壳下悄然滋生。
她转身，无视廊下惊愕的目光和侍卫探究的眼神，平静地走回屋内。
关门，闩好。
这一场无声的晨练，是她向这座冰冷王府发出的第一声真正属于自己的呐喊！
她要变强！从这具残破的身体开始！
日子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汹涌地滑过。
何云舒的生活极其规律。
晨起，风雪无阻地在院中锻炼一个时辰。
早膳，平静地吃完寡淡的食物和苦涩的药。
上午，她不再枯坐，而是向红玉要来了针线和一些素色的布头。
没有刺绣的繁复，她只是用最简单的针法，将几层厚实的棉布缝在一起，做成简陋但厚实的手套和护膝——她需要保暖，更需要保护在冰冷地面上锻炼时容易受伤的手肘和膝盖。
下午，她会坐在窗边，借着天光，用那支秃笔蘸着清水，在粗糙的草纸上不断勾画。
王府的格局图在她笔下越来越清晰，每一个回廊的走向，每一处院门的位置，甚至侍卫巡逻换班的粗略时间，都被她用心记录。
她还在图上标注出已知的信息：
澄心院（萧执）、王妃所在的“锦华院”（从柳姑姑方向推测）、后厨位置（李四海）、侍卫营大致方位……
红玉和碧桃送饭送药时，何云舒会看似随意地与她们攀谈几句。
她不再刻意放低姿态，语气平和自然，问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府里哪处的梅花开得好？
冬日里大家都用什么取暖？
王府的规矩……都有哪些？
尤其是……王妃娘娘喜欢什么？
忌讳什么？
两个小丫鬟起初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但何云舒从不逼迫，问得自然，态度也温和。
渐渐地，红玉胆子稍大些，会小声回答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从她断断续续、充满敬畏的描述中，何云舒拼凑出一些零碎的信息：王妃沈氏，出身勋贵世家，是先帝赐婚给萧执的正妃，入府多年，端庄贤淑，但……性子有些清冷，不常出锦华院，府中内务多由周总管和几位管事姑姑打理。
王妃最不喜喧哗，最忌讳下人言行无状……
“王妃娘娘……喜欢清静，尤其不喜看到……看到有人舞刀弄枪、举止粗鲁……”
红玉提到这点时，声音压得极低，眼神还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院中何云舒晨练留下的凌乱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