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雨总会适时地插进来，要么挤到两人中间，要么嚷嚷着让二哥给她买冰棍，要么就故意提起，“文工团的刘姐姐上次还说想跟你看电影呢，二哥！”
霍文斌，每次在短暂的失神后，都会迅速恢复那种彬彬有礼的疏离，巧妙地接过妹妹的话茬，或者将话题引向别处。
他像是在执行一个精密的任务：展示风度，但绝不越雷池半步。
夏芸汐心里明了，王茹的“教导”真是深入人心。
从公园出来，已经是下午饭点了。
霍文斌驾车来到一家颇有名的国营饭店。
饭店门脸不大，红砖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标语，门口停着一排自行车。
一进门，一股夹杂着油烟、醋香和人群体温的热浪扑面而来。
大厅里人声鼎沸，方桌条凳摆得满满当当，穿着白色（略显泛黄）工作服的服务员端着铝制托盘在桌椅间穿梭，嗓门洪亮地喊着号。
墙上的小黑板用粉笔写着今日供应：红烧肉、木须肉、烧茄子、白菜豆腐汤……主食是米饭和馒头。
霍文斌显然对这里很熟，他让夏芸汐和霍思雨先找位置，自己则挤到窗口去点餐开票。
霍思雨赶紧抢了一张靠墙的方桌，自己一屁股坐在了靠里的长条凳上，然后立刻把她的包和刚买的一包瓜子放在了长条凳的另一端，用东西占满了整条凳子。
这样一来，这条长条凳就只够坐她一个人了。
她得意地朝夏芸汐招手，语气带着故作的热络：“芸汐姐，快过来坐这边！” 她指着对面的另一张独立方凳，“你坐这个凳子，舒服！”
这样安排，夏芸汐就被固定在了对面的方凳上，而霍文斌回来，要么只能和夏芸汐一样坐另一张方凳（形成三人各坐一方的尴尬局面），要么就得去搬个凳子来。
无论哪种，霍思雨都成功地在物理上阻断了哥哥和夏芸汐有任何并肩而坐的可能。
夏芸汐将她这点小心思看得透透的，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从善如流地在那张方凳上坐下了：“好，谢谢思雨妹妹。”
等霍文斌拿着小票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三分天下”的局面：妹妹独占一条长凳，夏芸汐孤零零坐在对面方凳上，中间还空着……他显然不可能去跟妹妹挤，犹豫了一下，在夏芸汐的斜对面坐了下来，三人形成了一个略显别扭的三角。
霍思雨见状，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霍文斌将小票放在桌上：“点了红烧肉、木须肉和炒大白菜，还有一个汤，应该够吃了。”
饭菜很快由服务员“哐当”一声摆在桌上。
一大海碗米饭，三个菜份量十足，油光锃亮，香气诱人，再有一碗白菜豆腐汤。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已是极丰盛的一餐。
“芸汐妹妹，别客气，多吃点。”霍文斌习惯性地照顾着，用公筷给夏芸汐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
“谢谢文斌哥。”夏芸汐低声道谢，小口吃着。
她吃得斯文，并不扭捏，看得出有良好的教养。
霍思雨见状，立刻把自己碗一伸：“二哥，我也要！我要那块瘦的！”
霍文斌无奈地笑笑，依言给她夹了菜。
霍思雨一边吃，一边又开始叽叽喳喳：“二哥，还记得吗？上次咱爸带我们来，你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饭！”
“嗯。”霍文斌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旁边的夏芸汐。
夏芸汐正低头小心地吹着汤勺里的热汤，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腮帮子因为食物而微微鼓起，竟有几分罕见的娇憨。
霍文斌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种陌生的，想要呵护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下意识地把自己面前那碗没动过的汤往她那边推了推：“小心烫。”
这个细微的举动没能逃过霍思雨的眼睛。
她立刻撅起嘴，把筷子一放：“我吃饱了！二哥，我们快去看电影吧，去晚了没好位置了！”
傍晚的电影院人潮汹涌。
霍文斌去买票，霍思雨紧紧黏着夏芸汐，像防贼一样。
检票口更是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哎呀！挤什么挤！”霍思雨看准时机，在人群涌来的瞬间，假装被人推搡，实则用手肘狠狠撞了夏芸汐一下，同时大喊：“二哥！这边！快跟我来！”
她死死拽住刚检票进来的霍文斌，就往里冲。
霍文斌被妹妹拽得一个趔趄，他下意识地回头寻找夏芸汐。
目光所及，只见她被汹涌的人流冲得踉跄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像一叶无助的小舟，瞬间就被人潮淹没不见了踪影。
那一刻，霍文斌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真切的、超出计划的担忧和紧张攫住了他！他几乎要挣脱妹妹的手往回挤！
“二哥！快走啊！挤死了！”霍思雨尖叫着，死死拖住他。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后面的人流已经将他们推搡着进入了昏暗的放映厅入口。
霍文斌抿紧嘴唇，眉头深锁，那份突如其来的担心与对母亲叮嘱的遵从，以及对眼前混乱场面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了沉默的妥协。
他想着：“她那么大个人，找不到我们，应该会自己回家吧……” 但心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和不安在蔓延。
而此刻“被走散”的夏芸汐，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抹计划得逞的轻松。
很好，戏台子你们都搭好了，不好好唱一唱那不是浪费了，我可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夏芸汐并不着急，先在电影院外的小卖部买了瓶汽水，慢悠悠地喝完。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估摸着电影已经开场，她才不紧不慢地动身，她没有回霍家，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棉花胡同的老宅走去。
她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几乎融入夜色的旧衣服，并用一块方巾包住了头发，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晚归女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