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压着连绵的西岷雪山，朔风卷着冰粒，像淬了毒的刀子，刮过裸露的黑石崖时，发出 “呜呜” 的怪响，像是亡魂在风雪里呜咽。
寒潭在崖底已经冻了大半，厚达数尺的冰层下，隐约能看见暗绿色的潭水缓慢涌动，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吐着彻骨的寒气。冰面边缘结着参差的冰棱，阳光被云层挡得严严实实，连一丝暖意都透不下来，只有崖壁上的枯草在风里瑟缩，早已没了半点生机。
两道黑色身影踏着积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崖边。他们裹着厚重的貂裘，却依然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被风撕成了碎雾。
“真要扔在这儿？” 左边的人声音发紧，目光落在怀里裹得严实的襁褓上，那襁褓是罕见的暗红锦缎，边角绣着繁复的云纹，哪怕在风雪里，也能看出料子的贵重 —— 这本该是世家嫡子才配用的东西。
右边的人冷硬地扯了扯嘴角，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家主有令，此子出生时伴异象，脉门处显混沌气，长老说这是‘不祥之兆’，留着会给慕容家招祸。寒潭属至阴之地，能压煞，扔在这儿，是他的命。”
“可他才刚落地……” 左边的人还想再说，怀里的襁褓忽然动了动，传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啼哭，像小猫似的，细得几乎要被风声盖过。
—— 好暖…… 这怀抱…… 不要走……
婴儿的意识像泡在温水里的棉絮，模糊又柔软。他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却能感知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在微微发颤，那点温热透过锦缎传过来，让他忍不住往热源处蹭了蹭，小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呜咽。前世临死前的烈火焚身还在意识深处灼痛，可此刻的温暖又如此真实，他本能地想抓住这缕生机，哪怕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那哭声太轻了，却像一根针，扎得两人都顿了顿。左边的人下意识地把襁褓往怀里紧了紧，指尖触到锦缎下温热的小身子，心里竟生出几分不忍：“要不…… 找个农户家送了？总比扔在这冰天雪地里强。”
“你敢抗家主的命？” 右边的人猛地瞪过来，眼神里带着杀意，“长老说了，此子的脉相太邪，若是被外人捡去，将来万一成了气候，回头寻慕容家报仇，你担得起这个责？寒潭边除了樵夫李伯，再没旁人，李伯无儿无女，又老又聋，就算看见了，也未必能养活 —— 这就是他的命数。”
左边的人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反驳。慕容家在青阳城立足三百年，家主的话就是铁律，长老们的决断更是没人敢质疑。他们只是执行者，再多的不忍，也敌不过家族的规矩和潜在的祸患。
两人踩着积雪走到寒潭边的冰棱旁，这里背风，却更冷，冰层的寒气透过鞋底往上钻，冻得脚踝发僵。左边的人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襁褓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暗红的锦缎落在洁白的雪地里，像一滩凝固的血，格外刺目。
—— 冷！好冷！
温暖骤然抽离，岩石的冰寒像无数细针，扎进锦缎裹着的小身子。婴儿猛地瑟缩了一下，小拳头在锦缎下攥得死紧，粉嫩的指尖泛出青白。他想再哭，喉咙却像被冻住，只能发出细碎的哼唧。为什么要把他放在这儿？那两个人身上明明有和他相似的气息，可他们的眼神里，藏着他看不懂的恐惧和决绝。前世他是宗门里人人敬仰的灵植仙尊，从未尝过被抛弃的滋味，可这一世，刚睁眼就要面对冰天雪地的绝境。
襁褓里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寒冷，又轻轻哭了一声，小拳头在锦缎下攥了攥，露出一点粉嫩的指尖。左边的人看得心头发酸，忍不住从怀里摸出一块温玉，塞进襁褓角落 —— 这是他自己的贴身之物，能驱些寒气，算是他唯一能做的补偿。
—— 嗯？暖暖的……
温玉刚碰到皮肤，一股微弱却安稳的暖意就漫开来，像春日里的溪流，悄悄裹住冻得发僵的四肢。婴儿的哼唧渐渐停了，意识又变得昏沉。他能感觉到，这块小小的石头里，藏着和抱他的人相似的温和气息，像是一份偷偷留下的念想。他不知道这是谁给的，却本能地把小身子往温玉那边挪了挪，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走了。” 右边的人催促道，目光扫过襁褓，没有半分留恋。
两人转身，很快就消失在风雪覆盖的山道上，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没多久就被新落的雪花慢慢填平，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寒潭边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声和冰层偶尔开裂的 “咔嗒” 声。襁褓里的婴儿不再哭了，大概是哭累了，小身子微微起伏着，鼻息间的白气细若游丝。
不知过了多久，风忽然小了些，云层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落在暗红的锦缎上。襁褓的一角被风吹起，露出婴儿颈间挂着的半块墨玉 —— 那玉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上面刻着一道模糊的 “慕容” 二字，玉质温润，显然也是贵重之物，不知是哪位亲人偷偷留下的。
—— 这东西…… 好熟悉……
墨玉被风一吹，贴得皮肤更紧了。一股比温玉更醇厚的暖意，从墨玉里渗出来，顺着脖颈往脉门里钻。婴儿的意识忽然清醒了一瞬，眼前似乎闪过模糊的画面：雕梁画栋的屋子，穿着华服的女人抱着他，在他颈间系上这块玉，嘴里还哼着听不懂的调子。那画面很快就散了，可墨玉带来的亲切感却留在心里，像是刻在骨血里的印记。他下意识地伸出小舌头，轻轻舔了舔墨玉，冰凉的玉面下，竟藏着和他身体里那股暖流相似的气息。
墨玉贴着婴儿的皮肤，散发出一丝极淡的暖意，像一道微弱的屏障，护住了那点脆弱的生机。婴儿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温暖，小脑袋在襁褓里蹭了蹭，嘴角竟微微向上弯了弯，像是在做一个安稳的梦。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遗弃在这凛冬的寒潭边，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走向何方。他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奇怪的暖意，顺着脉门慢慢游走，驱散着周围的寒气 —— 那是混沌灵根在无意识地运转，是天地间最本源的灵气，也是慕容家忌惮的 “不祥之兆”，更是他未来逆天改命的资本。
—— 这股热流…… 在保护我……
婴儿模糊地想着。前世他修炼三百年，从未见过这样霸道又温柔的灵气，它不像仙门功法那样需要刻意引导，反而像与生俱来的伙伴，自发地护着他的小身子。哪怕身处冰天雪地，哪怕被亲人抛弃，这股力量都在告诉他：你不会死，你还要走很长的路。
雪还在下，寒潭的冰层依旧厚重，但那团暗红的襁褓里，却藏着一丝不灭的生机，在这片绝望的冰雪天地里，静静等待着命运的转折。
远处，传来了樵夫李伯挑着柴担的脚步声，伴着他苍老的咳嗽声，一点点向寒潭边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