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行军压抑得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马蹄踏在草根与泥土上，发出沉闷的、连成一片的鼓点。风吹过，草海起伏，却没有带来往日里战士发辫上铜铃的脆响。
一万多名多斯拉克战士，如今都顶着被割断的、参差不齐的短发，那是耻辱的烙印。沉默像一件厚重的披风，裹在每个人的身上。
陆生骑在马上，对这股弥漫在队伍中的羞耻感视若无睹。他的目光越过前方无尽的翠绿，仿佛在丈量这片大陆。
“下一个是谁？”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身侧的马卓耳中。
马卓，这位新晋的“寇”，比狂热的达卡要沉稳许多。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回忆着脑中的草原势力图：“如果沿着这条路去维斯·多斯拉克，最可能遇上的是‘拉卡洛’的卡拉萨。他被称‘碎骨者’，有近一万名战士，以残暴闻名。”
“他收到我的‘邀请’了吗？”
“您的信使已经散布出去，卡奥。整个多斯拉克海都知道，一位新的龙王卡奥要去圣城，召集所有马王。”马卓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拉卡洛……他不会轻易听从号令。”
话音刚落，一名斥候从前方地平线疾驰而来，战马几乎化作一道虚影。
他勒停在陆生面前，翻身下马，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嘶哑：“卡奥！前方！拉卡洛的卡拉萨，他们挡住了路！”
队伍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压抑的沉默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混杂着不安与敌意的骚动。
远方的草海尽头，出现了一条黑线。黑线迅速变宽、变厚，最终化作一片由人与马组成的黑色潮水，散发着嚣张的气焰。
他们没有停下等待，也没有绕行的意思，就那么直直地横亘在陆生的必经之路上。
挑衅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陆生麾下的战士们握紧了手中的亚拉克弯刀，被压抑的怒火因这赤裸裸的对峙而开始燃烧。
陆生抬手，制止了队伍的前进。他平静地看着那支同样停下来的卡拉萨，然后侧头对身旁的达卡说：“让战士们准备。”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那些因他的话而骚动起来的短发战士，补充道：“我们去收下新一批的‘礼物’。”
两支军队在草原上对峙，相隔不过百步。风中带来了对方马匹的腥膻和战士们身上涂抹的油脂气味。
对面的卡奥拉卡洛催马上前几步，他身材魁梧，一条缀满铃铛的长辫几乎垂到腰际，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我当是谁，原来是一群被剪了毛的羊。”他的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战场，“你们的卡奥在哪？那个不敢露出脸的懦夫？”
陆生麾下的战士们脸上血色上涌，握着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被敌人当面揭开耻辱的伤疤，比任何刀伤都更让他们痛苦。
拉卡洛的目光最终锁定了被众人拱卫在中央的陆生。他上下打量着陆生，发出一阵哄笑：“听说你有一条龙？很好。让它出来，给我当坐骑。那样，我就饶恕你召集诸卡奥的无礼！”
他身后的战士爆发出震天的笑声，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陆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看拉卡洛，而是转向身侧，看着双目喷火的达卡。
“我听说，多斯拉克人只尊敬能亲手战胜他们的人。”陆生的声音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达卡猛地看向他，胸膛剧烈起伏。
“去，”陆生下令，“把他的头带回来给我。”
一瞬间，达卡感觉一股微不可察的暖流从陆生的方向传来，瞬间涌遍全身。他没时间细想，只觉得血液在沸腾，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无比清晰。
“吼！”
达卡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狂吼，双腿猛夹马腹，如一支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拉卡洛脸上的嘲笑还未散去，看到只有一个“寇”冲出来，他轻蔑地啐了一口，挥舞着亚拉克弯刀迎了上去。在他看来，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处决。
两匹马交错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拉卡洛的弯刀带着风声劈下，但在达卡的眼中，那动作仿佛被放慢了。一股无形的风似乎缠上了拉卡洛的手臂，让他的刀锋偏离了一丝。而自己的战马，却像踏着风一般，以一个诡异的侧步，恰好避开了致命的攻击。
就是现在！
达卡的亚拉克弯刀自一个不可思议的、完全违背常理的角度向上撩起，快如闪电。
“噗嗤！”
一声闷响。
拉卡洛的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着错愕与轻蔑。鲜血如喷泉般从他的脖颈中爆射而出，染红了身下的骏马。无头的尸体在马上晃了晃，重重地摔在草地上。
全场死寂。
拉卡洛的战士们脸上的哄笑僵住了，仿佛被瞬间冰冻。
下一秒，陆生这边的阵营中，一名战士举起了他的亚拉克弯刀，发出了第一声嘶吼。紧接着，上万人的吼声汇成一股毁灭性的音浪，冲垮了草原的寂静。他们眼中燃烧的不再是羞耻，而是狂热的崇拜与嗜血的战意！
他们的“寇”，亲手斩下了一位成名已久的卡奥的头颅！追随这位新的龙王，能让他们变得更强！
达卡在马上高高举起拉卡洛的头颅，那双杏仁状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陆生的狂热信仰。
“冲锋！”
陆生冰冷的声音如同扳机，扣动了这场屠杀。
上万名刚刚洗刷了耻辱的多斯拉克战士，如同开闸的洪水，向着瞬间崩溃的敌军冲去。
马卓没有像达卡一样陷入狂暴。他冷静地指挥着自己麾下的“卡斯”，像一把锋利的餐刀，精准地从侧翼切入混乱的敌阵。
他的亚拉克弯刀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每一次挥舞都带走一条生命，高效得像一台杀戮机器。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异样的流动。敌人的箭矢在靠近己方战士时，总会莫名其妙地偏开少许；敌人的战马也更容易失蹄、摔倒。那种感觉，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拨弄着整个战场，将胜利的天平牢牢按在他们这一边。
马卓的目光扫过远处在阵后一动不动的陆生。他知道，这一切都源自那位平静得不像多斯拉克人的新卡奥。这不是马神的庇佑，而是一种更直接、更冷酷、更无法理解的力量。
战斗变成了一面倒的收割。拉卡洛的卡拉萨在主帅被秒杀、侧翼被精准穿插后，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战士们四散奔逃，又被早已布置好的骑兵队驱赶、包围。
陆生没有下令赶尽杀绝。当抵抗彻底平息后，他策马缓缓走进遍地尸骸的战场。
幸存的数千名拉卡洛部下扔掉武器，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割掉他们的辫子。”陆生下达命令。
他的战士们立刻上前，用弯刀粗暴地割下那些曾经象征荣耀的长辫。草原上回荡起一片压抑的哭泣声和铜铃落地的清脆声响。
陆生的卡拉萨，在踏上征途的第一天，就扩大了近一半的规模。
他从达卡手中接过拉卡洛的头颅，那颗头颅的眼睛还圆睁着，充满了难以置信。陆生随手将它挂在自己的马鞍上，那颗头颅随着马步轻轻晃动。
“继续前进。”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挡路的虫子。
庞大的队伍再次开动，向着维斯·多斯拉克前进。这一次，队伍里的沉默被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气息所取代。
这场胜利的消息，将比最快的信使跑得更快，传遍整个多斯拉克海。下一个遇到的卡奥，是会选择直接臣服，还是会集结起来，准备一场更大的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