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秦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他只记得，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叫醒林薇时，天已经快亮了。
林薇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当她发现自己靠在秦川肩膀上睡着了，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对……对不起！我太累了，不小心就……”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没事。”秦川的声音有些低沉，“你快回去休息吧。”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物理楼。
雪已经停了。
整个校园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很安静，也很干净。
走到岔路口，林薇对他挥了挥手，快步跑向了女生宿舍，背影里带着几分慌乱。
秦川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头发的触感，和她呼吸的温度。
回到宿舍，秦川没有睡觉。
他冲了个澡，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他做不到。
他的脑子里，全是林薇靠在他肩膀上的画面。
还有她那张泛红的脸。
他烦躁地在宿舍里走来走去。
事情正在朝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他和林薇之间，那条纯粹的“学术伙伴”的界线，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
尤其是他自己。
他的心，乱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一股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看着楼下那片白茫茫的雪地。
他想起了苏洛。
他记得小镇的冬天，雪下得很大。
他和苏洛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雪地里打雪仗。
苏洛总是很狡猾，她会假装投降，然后趁他不注意，把一个大雪球塞进他的脖子里。
冰冷的雪融化，让他冻得哇哇大叫。
而苏洛，就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
那时候的快乐，是那么的简单。
那时候的世界，也那么的简单。
只有他和苏洛。
可是现在呢？
秦川看着窗外的雪景，心里一片茫然。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加密的通讯软件。
这是“方舟计划”家属专用的通讯渠道。
可以通过深空量子通讯网络，向“逐光号”发送文字消息。
每年只有一次机会，字数不能超过一百个。
上一次苏洛回来之后，他没有用过这个机会。
因为他觉得，他想说的话，要当面告诉她。
但现在，他忽然很想跟她说点什么。
他想告诉她，他考上了夏科大，并且正在研究统一场论。
他想告诉她，他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也许真的能解决时间膨胀的问题。
他也想问问她。
问她在那艘孤独的飞船上，过得好不好。
会不会偶尔，也想起那个在地球上等她的小镇少年。
他打开输入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我很好，勿念”？
太苍白了。
说“我认识了一个新的女孩，她很好”？
他不敢。
他感觉那是一种背叛。
他盯着那个空白的输入框，看了整整一个上午。
他写了删，删了又写。
“苏洛，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我们的课题有了新的进展，关于‘涌现时空’，这或许是一条正确的路。你等我，我一定会找到办法。”
他看着这段话，觉得太冰冷，全是物理。
“苏洛，我有点想你。这里下雪了，让我想起了我们小时候。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他看着这段话，又觉得太软弱。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他应该是她坚实的后盾，而不是一个需要她担心的，多愁善感的人。
最终，他把所有的文字都删掉了。
输入框里，又恢复了空白。
他关掉手机，把自己扔到床上。
他用被子蒙住头。
他发现，他和苏洛之间的距离，比他想象的还要遥远。
那不仅仅是四十光年的物理距离。
更是十一年和半年所造成的时间鸿沟。
还有，他和她之间，已经横亘了另一个女孩的影子。
一个他无法忽视，也无法坦然面对的影子。
……
大年初一。
秦川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是胖子张伟打来的视频电话。
“川哥！新年快乐啊！”
屏幕上，胖子穿着一件红色的新衣服，背景里是他家热闹的客厅，还能听到鞭炮的声音。
“新年快乐。”秦川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靠，川哥你不会还没起吧？这都中午了！”胖子大呼小叫，“你一个人在学校，年夜饭吃的啥啊？”
“泡面。”
“我……草……”胖子一脸同情，“兄弟，你太惨了！我给你寄点我们家做的腊肉和香肠过去吧！”
“不用了。”
“哎，别客气啊！”
两个人正说着，胖子的镜头晃了一下，挤进来一个脑袋。
是周浩。
“秦川，新年好。”周浩笑着打招呼。他好像黑了点，也瘦了点。
“新年好。你回来了？”
“刚下飞机。我来胖子家蹭饭。”周浩说，“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他把镜头切换了一下。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充满了科幻感的实验室。
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外国老人，正搂着周浩的肩膀，笑得很开心。
“这是……爱德华·威滕？”秦川突然睁大了眼睛。
爱德华·威滕。
当代最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弦论的集大成者，唯一一个以物理学家身份获得菲尔兹奖的人。
是这个时代，离爱因斯坦最近的人。
“对，就是他。”周浩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我在加州理工听了他的一个讲座，讲座结束后，我向他提了几个关于M理论的问题。他觉得我的问题很有趣，就邀请我去了他在普林斯顿的研究所，聊了一下午。”
“我跟他说了我们的大创课题。”周浩说。
秦川的心提了起来。
“他怎么说？”
“他说，‘结合弦论和圈量子引力，是一个疯狂但有趣的想法。’”周浩复述着威滕的话，“他还说，‘告诉做这个课题的年轻人，不要怕犯错。在理论物理的无人区，每一步错误，都是在为后人点亮一盏灯。’”
“他还给了我他的私人邮箱。”周浩把镜头切了回来，看着秦川，“他说，如果我们的研究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可以把论文发给他。”
秦川感觉自己的血液，又开始燃烧了。
得到威滕的关注，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这意味着，他们的研究，不再是两个本科生的异想天开。
他们走在了一条被世界顶级大师所认可的，正确的道路上！
“对了，还有一件事。”周浩说，“威滕教授正在筹备一个全球性的青年物理学家论坛，明年夏天在瑞士举行。他给了我一个推荐名额。我想把这个名额，给你。”
秦川愣住了。
去瑞士，参加全球青年物理学家论坛？
那意味着，他将有机会，和全世界最顶尖的年轻大脑们交流。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为什么给我？”秦川问。周浩自己去，是完全够资格的。
“因为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这个机会。”周浩说得很诚恳，“而且我也想看看，我们夏科大自己培养出来的天才，和那些从小在常春藤名校里长大的天才，到底谁更强。”
“就这么说定了。我回来就把推荐信发给你。”
周浩说完，就把电话还给了胖子。
挂掉电话，秦川坐在床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立刻从床上跳下来，穿上衣服，冲向物理楼。
他要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薇！
他跑到物理楼下，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林薇应该回家了。
他拿出手机，想给林薇打电话。
但他犹豫了。
他想起了除夕夜，那个没有发出去的消息。
他发现，他可以和林薇分享学术上的喜悦，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他站在物理楼下，在寒风里站了很久。
最后，他只是给林薇发了一条短信。
“新年快乐。我们的研究被威滕教授关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