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夏科大操场空无一人。
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照亮了两人。
秦川和林薇并排走在跑道上。
“你以前经常这样熬夜吗？”林薇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秦川应了一声，“高中时候就这样。”
他想起了高中那三年，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那时候他有明确的目标，刷题，考试，拿到高分。每一点努力，都能看到明确的回报。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面对的是一个开放的，没有标准答案的世界。
努力，不一定有结果。
这种不确定性，让他感到不安。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林薇又问了那个问题。
这一次，秦川没有沉默。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夜空。
今晚的星星很少，被灯光污染遮蔽了大半。
“为了一个约定。”他说。
声音很轻，但林薇听清了。
“约定？”
“嗯。”秦川看着天上那颗最亮的星，那是天狼星，“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和她一起看遍宇宙里所有的星星。”
林薇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浪漫得不像从秦川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是你很重要的人吧？”林薇小声地问。
“嗯。”
“她现在在哪里？”
“一个很远的地方。”秦川说，“比你能想象到的任何地方，都要远。”
林薇没有再问下去。
她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属于秦川的，很私人的故事。
她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看着那颗天狼星。
“你知道吗，”秦川忽然开口，“我们现在看到的天狼星，是它8.6年前的样子。”
“因为光从那里传到地球，需要8.6年。”林薇接话道。
“对。”秦川说，“我们看到的永远是星星的过去。”
“那个人，她现在就在一颗星星上。或者，在去往另一颗星星的路上。”
“她在一个接近光速的飞船里。根据相对论，她的时间流速比我们要慢得多。”
“我们这里过去一年，她可能只过去了两个星期。我们这里过去十年，她可能只过去了几个月。”
秦川的语气很平静。
但林薇能听出，那平静下面，压抑着多么深沉的情感。
她终于明白了。
她明白了秦川为什么总是那么孤僻，那么不近人情。
她明白了秦川为什么对时间那么偏执，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因为他活在一个被相对论拉扯的世界里。
他在和时间赛跑。
他在追赶一个以光速离他而去的人。
林薇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她看着秦川的侧脸，他的轮廓在路灯下显得坚毅，又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单。
“所以，你想解决‘无时间问题’，你想研究统一场论，就是为了……”林薇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想找到一种方法，能消除时间膨胀效应。”秦川说，“或者，找到一种能超越光速的，真正的超光速旅行方式。不是现在这种取巧的‘光子跃迁’。”
“我想让她……能真正地回家。”
“也想让她在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一个……没有变得太陌生的世界。和一个没有变得太陌生的我。”
他说完了。
把那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第一次完整地告诉了第二个人。
说完之后，他感觉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东西，稍微松动了一些。
操场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很久，林薇才开口。
“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很轻。
“秦川，你的梦想很伟大。”
她看着他，眼睛在夜色里变得亮晶晶的。
“我不知道我能帮你做多少。但是从今天起，这不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了。”
“这个课题，我们一起把它做完。”
“我陪你一起，去追那颗星星。”
秦川的身体震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林薇。
她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
只有一种纯粹的，坚定的，想要并肩作战的决心。
“为什么？”秦川问。
“因为，”林薇笑了，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用一支笔和一张纸，就能推演出宇宙的奥秘，帮助一个迷路的人回家，是一件特别酷的事情。不是吗？”
她用了他们第一次讨论课题时，说过的话。
秦川看着她的笑容，感觉心里那堵因为“无时间问题”而筑起的高墙，开始一点点崩塌。
他好像，找到了那个迷宫的出口。
或者说，他找到了一个可以陪他一起走出迷宫的人。
“走吧，我们回去。”秦川说。
“回去干嘛？继续熬夜？”林薇问。
“不。”秦川摇头，“回去睡觉。”
“啊？”林薇有些意外。
“你说的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需要一个清醒的大脑。”秦川说，“而且，我好像……有了一点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林薇的眼睛亮了。
“关于时间。”秦川一边朝宿舍楼走，一边说，“我们一直试图在量子层面去定义一个统一的，绝对的时间。但如果，时间本身就不是一个基本量呢？”
“你的意思是？”
“弦论和圈量子引力都暗示，时空在普朗克尺度下会瓦解。或许，时间和空间，都只是从更基本的结构上，‘涌现’出来的一种宏观效应。就像温度，它对于单个分子没有意义，但对于大量分子的集体行为，它就是一个明确的物理量。”
“涌现时空！”林薇说出了这个词，“这是理论物理界一个很前沿的猜想！”
“对。”秦川的脚步越来越快，他的思维也跟着飞速运转起来。
“如果时间是涌现的，那我们就不需要在基本方程里找到它。我们要做的是，找到那个能‘涌现’出时间的基本结构是什么！然后，去控制那个基本结构！”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从根本上控制时间的流逝！”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那个困扰了他一个多星期的死结，被林薇那碗牛肉面，和操场上的这一场散步，彻底解开了。
他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
一条更大胆，也更接近本质的路。
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谢谢你，林薇。”秦川停下脚步，很认真地对她说。
这一次，他谢的不是那一碗牛肉面，也不是她的陪伴。
他谢的是，她让他从牛角尖里走了出来，看到了另一片天空。
“不客气。”林薇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详细讨论。”
“好。”
秦川转身向自己的宿舍楼走去。
他的脚步不再沉重，变得轻快而有力。
前方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难。
但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