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玉林县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黏腻。入秋之后,雨丝更密,打在青石板上淅淅沥沥,把巷尾那座爬满爬山虎的小院,泡得满是潮湿的草木气。
兰馨儿就住在这院里。白日里,她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月白粗布褂子,头发松松挽成一个低髻,只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固定。天刚亮,她就挎着竹篮去巷口买豆浆油条,遇见相熟的街坊,会弯着眉眼浅浅笑,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张婶,今日的豆浆熬得真香。”
没人知道,这副温和怯懦的模样,只属于白日的兰馨儿。每当暮色漫过小院的矮墙,把窗棂染成灰蓝色,她就会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台面上那只缺了口的粗瓷碗——那是妹妹兰芽生前最喜欢用的碗。片刻后,她的眼神会渐渐涣散,像蒙了一层雾,跟着身子一歪,便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眼底的温和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魅惑又阴冷的光。她起身走到衣柜前,从最底层翻出一个落了些灰的樟木箱。箱子打开,一股淡淡的樟木味混着脂粉香飘出来,里面静静躺着一件粉色碎花旗袍,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在昏黄的油灯下,碎花像刚绽的桃花,娇嫩得能掐出水来。
这是兰芽儿十五岁生日时,姐妹俩攒了大半年的钱,托人从省城捎回来的。兰芽儿没舍得穿几次,就永远地离开了。
兰灵儿——此刻主宰这具身体的人格,指尖抚过旗袍上的碎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点说不清的凉。她熟练地换上旗袍,那旗袍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惊人的曲线。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走动时,臀线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胸前饱满的弧度也跟着一颤一颤,像熟透的葡萄柚,惹眼却又带着危险的气息。
她又从箱底翻出一支白玉发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巧的梅花,梅花中心坠着一颗小小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荡。她对着铜镜,将松散的长发绾成精致的云髻,把白玉发簪稳稳插进去,珍珠吊坠垂在耳侧,一动便发出细碎的轻响。最后,她打开一个白色花朵形状的小皮包——那是她从第一个“仇人”那里取来的,流苏垂在身侧,包里只装着一小盒正红的胭脂,和一把磨得发亮的镜子。
她对着铜镜,用指尖蘸了点胭脂,仔细地抹在唇上。冷白的皮肤本就透着几分清冷,被这正红的胭脂一衬,更显得肤色如雪,眉眼如勾。一双杏眼微微上挑,眼尾带着天生的媚态,可眼底深处,却藏着化不开的寒意,像结了冰的井水。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扬起嘴角,那笑容邪魅又勾人,明明是极美的模样,却让人看了忍不住打寒颤。
“咯吱”一声,小院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兰灵儿踩着一双黑色的细高跟皮鞋,“咯噔、咯噔”地走在青石板路上。皮鞋踩过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身上白色花朵小包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摇曳,与发簪上的珍珠吊坠,一同在夜色里晃出细碎的光影。
玉林县的夜,和白日是两个模样。白日里的淳朴安静褪去,巷尾的红灯笼一盏盏亮起,映着挂在门口的“迎春坊”“倚红楼”的木牌,空气中飘着酒香、脂粉香,还有男人的谈笑声、女人的唱曲声,乱哄哄地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