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而压抑的念诵终于停了。空气仿佛凝固了，死寂了一瞬，连风声都消失了。然后，站在香案旁，一直像木偶般的青河哥，猛地打了个剧烈的、肉眼可见的寒颤！那绝不是普通的冷，更像是有一桶看不见的、冰彻骨髓的阴井水，从他头顶猛地浇下，贯穿全身。 他慢慢地，极其僵硬地，仿佛脖颈的关节已经锈住，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不再是我熟悉的、带着点怯懦和温顺的眼睛。里面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毛玻璃，空洞洞地映不出一点光，只有深不见底的漆黑。他的嘴角，一点一点，极其怪异地往上扯，肌肉扭曲着，拉出一个绝非十一岁孩子能有的，混合着麻木、诡异，甚至潜藏着一丝……深沉嘲弄的笑容。 接着，他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怪响，不像是咳嗽，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试图清理一具陈旧干涩的声道，骨头摩擦着，带着痰音。 然后，他开口了。 唱的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调子，咿咿呀呀，忽高忽低，旋律古奥、曲折，透着一股子非人间的苍凉和邪气，听得人心头发慌，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揉捏心脏。那声音又尖又细，带着破锣般的沙哑，根本不是青河哥本来的嗓音，倒像是个活了太久太久、嗓子已经彻底锈住、来自地底的老东西，在借着他的喉咙，发出不甘的呻吟。歌词大部分含混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水，只能偶尔捕捉到几个零碎、却让人脊背发凉的字眼，“山移……坟冷……棺木……朽了……等……” 我娘死死攥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全是冷汗，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我疼，却不敢吭声，偷眼看去，她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不住地哆嗦，眼睛死死盯着石阶上的青河哥，满是惊恐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恸。
山歌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青河哥，不，是占据了他身子的那东西，转动着那双浑浊不堪、毫无生气的眼珠，慢吞吞地，带着一种审视祭品般的冷漠，扫过底下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人群。最后，那目光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线牵引，定在了人群前排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头身上——那是村里的五爷爷，年轻时据说是个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的混不吝角色，如今年纪大了，脾气收敛了许多，但眼神里总还藏着些戾气。 那尖细诡异、非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种猫玩老鼠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
“……李老五……西山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底下……往下数，第三块带着青斑的石头下面……你偷偷埋下去的那只绞丝银镯子……嘿，都长了绿毛了哩……可惜了……” 五爷爷浑身剧烈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脸上是见了鬼似的、极致的惊骇，皱纹瞬间挤作一团。他张着嘴，下巴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整个人筛糠般抖了起来。人群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看向五爷爷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更骇人，更冲击我幼小心灵的一幕发生了。 青河哥嘴里发出一连串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怪笑和马匹打响鼻般的“嗤嗤”声，猛地向前一扑，不再是直立行走，而是四肢着地，“噗通”一声落在了祠堂前冰冷坚硬的泥土地上！ 他的动作变得极其古怪，脖颈不自然地昂着，模仿着马匹的姿态，手臂和腿脚僵直地撑地，关节发出“咔吧”的轻响，向前爬行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