郾城大捷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气,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夕阳如血,泼洒在破碎的城垣、倒伏的旗幡和层层叠叠的尸骸之上,将这片刚刚经历殊死搏杀的战场染得一片凄厉的暗红。
岳飞的帅旗,那面饱经战火、略有残破的“岳”字大纛,依旧在城头猎猎作响,像一枚楔入中原腹地的铁钉,牢牢钉在收复的故土上。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收敛同袍的遗体,补刀未死的金兵,收缴兵器甲胄。他们的脸上混杂着疲惫与亢奋,眼神中燃烧着胜利的火焰和对未来的希冀。郾城一役,岳家军背嵬军铁骑踏破了金军不可战胜的神话,重创兀术主力,兵锋直指汴梁!收复旧都,迎回二圣,直捣黄龙府……这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此刻仿佛触手可及。
岳飞身披染血的玄甲,独立于城楼最高处。晚风吹拂着他已见斑白的鬓角,却吹不散他眉宇间深锁的凝重。他按剑而立,身形如岳,目光如炬,扫视着这片用无数忠魂热血换来的土地。那一抹残阳,落在他深邃的眼底,却映不出丝毫喜悦,反而像是点燃了两簇幽暗的火焰。
“元帅,此战大捷,军心振奋!兀术胆寒,汴梁指日可下!”身旁,大将张宪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的甲胄上遍布刀剑划痕,脸上溅满血污,却精神抖擞。
岳飞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沙哑:“将士用命,方有此胜。然,金人虽败,根基未动,兀术狡黠,必不甘心。”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南方,那片被暮色笼罩的天空,“我所忧者,不在前方,而在后方。”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张宪心湖,激起层层波澜。张宪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跟随岳飞多年,深知元帅的顾虑。朝廷之内,主和之声从未停歇,那位高居庙堂的宰相秦桧,更是如同悬在岳家军头顶的一柄利剑。
“报——!”
一声急促的传报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一名背插令旗、满身尘土的驿卒,在亲兵的引领下,踉跄着奔上城楼,噗通一声跪倒在岳飞面前,双手高高举起一个以朱漆封印、裹着黄绫的木匣。
“陛下急诏!金牌催令!请岳元帅即刻班师回朝!”
“金牌?”岳飞眉头骤然锁紧,接过木匣,入手沉甸甸,那明黄的绸缎在血色夕阳下,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熟练地验看封印,开启木匣,取出了那卷象征着最高权威和最紧急命令的金牌令旨。展开,熟悉的字迹,熟悉的措辞,无非是“孤军不可久留”、“恐生他变”、“速回临安禀报军情”云云。
他尚未开口,第二名、第三名驿卒接踵而至!
“报——!第二道金牌到!”
“报——!第三道金牌到!”
一道道金牌,如同接连不断的重锤,狠狠砸在岳飞的心头,也砸在所有目睹此景的将领心上。城楼上的气氛瞬间凝固,方才因大胜而生的炽热,被这冰冷的金牌迅速冻结。士兵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城楼。将领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不解。
张宪猛地踏前一步,虎目圆睁:“元帅!连下三道金牌?这是何意!我军新胜,士气正旺,正是乘胜追击,光复汴梁的大好时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