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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杜思齐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绷得发白,指尖不停敲打方向盘的边缘,发出“嗒嗒”的轻响。

后视镜里,他喉结上下滚动的弧度被反复映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在玻璃上晃了又晃。直到红灯亮起,车稳稳停在路口,他才像是攒够了力气,终于从齿缝里挤出几句话来。

“驰哥刚从少管所出来那会儿,天天抱着酒瓶往死里灌,救护车都来来回回跑了三趟。”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碾过,每个字都裹着化不开的心疼与后怕,“那时候他整个人空得像被掏走了魂,眼窝陷成两口枯井,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医生下病危通知那天,我腿软得根本站不住,扶着墙滑坐在地上,真怕他就这么把自己折腾没了。”

话音在喉间卡了卡,他眼角余光瞥见颜柒柒攥成拳的手,薄皮下的青筋微微跳动,随即又放轻了语调,像是怕惊着什么:“不过现在好了。自从知道你还活着,他把酒戒了,开始每天擦桌子拖地,昨天还让我在家里给他剪了头发。”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刻意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盼头,“剪得特精神,就跟以前那个在篮球场上肆意奔跑的少年似的。”

阳光透过车窗斜斜切进来,在颜柒柒脸上忽明忽暗地晃着,睫毛垂落的影子在眼下扫出一小片灰。杜思齐的话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搅乱了沉寂十年的记忆。

方圆圆拽着她跑过的那条梧桐道,秋天总落满巴掌大的金黄叶子;江驰打篮球的操场,也留下了他跃起投篮时衣角掀起的弧度,和投进绝杀球后仰头大笑的样子;还有那个暴雨夜的小巷,她随着方圆圆一步一步走进去……

这些碎片涌得太急,就像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脏,她猛地吸气,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抽痛。手指下意识按上去,指腹抵着单薄的衣料,能摸到自己硌人的肋骨,可这点疼却远不及心口翻涌的酸涩——原来那些以为被时光冲刷褪色的画面,早就被刻进了骨缝里,只消一句话,就能掀起滔天巨浪。

“到了,驰哥住8号。”汽车碾过别墅区最后一道减速带时,引擎声“咔嗒”一声彻底熄灭,周遭陡然陷入寂静。

颜柒柒深吸一口气,带着草木清气的空气钻进肺里,却压不住指尖的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肉里。十年光阴像被揉成一团皱巴巴的纸,全塞进这扇即将推开的门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期待,还有藏在最底下的怯懦,全都堵在喉咙口,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铁艺大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压抑的吱呀,像生锈的关节在呻吟,惊得窗台上沉睡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抖落几片沾着晨露的叶子。

院子里的杂草疯长得快没过脚踝,砖缝里还钻出几丛野蒿,唯有墙角的几株向日葵,歪歪扭扭地挣出乱草,花盘沉甸甸地朝着太阳的方向。花瓣上沾着的昨夜露水还没干,在晨光里亮闪闪的,像极了江驰这十年里,明明灭灭却从未熄灭的执念,就算被生活碾进泥里,也会倔强地活着。

推开房门,屋内弥漫着陈年灰尘与阳光交织的味道。地板上还留着拖把划过的水痕,显然是简单清扫过的,却还是掩不住曾经的颓废——曾经摆在柜顶最显眼处的篮球奖杯,如今蒙着厚厚一层灰,被随意弃在书架角落,金色镀层在阴影里泛着黯淡的光,像被遗忘的勋章。

唯有书桌一角,那张偷拍的合照纤尘不染,塑料相框被摩挲得发亮。照片里,十七岁的江驰抱着篮球站在篮球架下,球衣被阳光晒得透亮,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像落了星星,身后不远处的草地上,是低头看书的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照片周围整齐地贴着一圈便利贴,鹅黄、浅蓝、粉白,层层叠叠几乎遮住了桌面,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短句:“今天柒柒又考了年级第一,黑板报的红榜真晃眼”“下雨了,她肯定没带伞。我跑过去时,她已经淋湿了,我好像总是迟一步”“我有点想她了,不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偶尔会不会记得,那个总是偷偷给她塞糖的我”……字迹从最初的工整挺拔,到后来的潦草凌乱,笔锋里都带着股狠劲,再渐渐变得沉稳工整,像一场漫长的自我拉扯,默默见证着他十年里从未断过的思念,和从咬牙坚持到濒临崩溃的漫长时光。

“杜思齐,你看——”穿衣镜前传来细碎的布料摩擦声,身形消瘦的男人正对着镜面抻拉崭新的白衬衫,指尖反复碾过领口的褶皱,那里还沾着半干的水渍,像是匆忙套上时溅到的。他侧过脸,喉结轻轻滚了滚,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紧张:“你说,我这样去见柒柒,会不会太……”

他转过身时,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忐忑还在眼底漾着,却在看清门口人影的瞬间彻底凝固。那双曾盛着星光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的光碎成一片,连呼吸都忘了。

颜柒柒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浸在影子里,一半沐在晨光下。她望着眼前的江驰——他瘦得脱了相,颧骨在脸颊上支棱着,唯有新剪的碎发透着点生涩的整齐。身上的白衬衫晃荡得厉害,空荡荡罩在单薄的骨架上,衣摆随着他骤然急促的呼吸轻轻起伏,仿佛一阵风就能将这具摇摇欲坠的躯体吹倒。

“江驰,是我。”颜柒柒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记忆里那个在阳光下肆意奔跑的少年,与眼前这具瘦削落魄的身影重重叠叠,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扎得她心口生疼。

江驰眼睛猛地瞪得更大,瞳孔里挤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柒柒?我……我又做梦了……”他缓缓伸出手,那双满是伤痕的手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易碎的琉璃,“是梦也好……至少能看看你。”

“不是梦。”颜柒柒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过去,“你摸,是热的。”

江驰猛地将她搂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头缝里,手臂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带着种近乎卑微的战栗,就怕一松手,这温热的触感就会像十年前那样化作泡影,连带着最后一点念想都被风吹散。

“柒柒,我好想你……”他的声音破碎,混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滚烫的泪水砸在她肩头,带着灼人的温度,“我不敢见你……真的不敢……”声音里裹着浓重的绝望和自厌,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我现在这样……我不配啊……”

“别说了!”颜柒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滚烫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很快浸湿了江驰胸前的白衬衫,“是我害了你……这十年,你一定过得很苦……”

江驰颤抖着捧起她的脸,指腹带着薄茧,一点点擦去她滚落的泪珠,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眼神却异常坚定,每个字都重重砸在空气里:“别胡说,柒柒。我心甘情愿,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微微低头,鼻尖蹭过她濡湿的脸颊,带着小心翼翼的虔诚,轻轻吻去她唇角的泪珠,咸涩的味道漫进舌尖,像他们这十年里所有的痛苦和煎熬,又隐隐透着失而复得的微甜。“别哭了,”他的声音低哑得发颤,指腹摩挲着她泛红的眼角,“我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哭声渐渐歇了,两人几乎同时张了嘴,细碎的气音撞在一起。四目相对的瞬间,又像被烫到似的慌忙错开视线,耳廓却悄悄爬上了同色的绯红。

颜柒柒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她轻咬下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喉头,贝齿在泛红的唇瓣上硌出几个细小的月牙,带着点被泪水泡软的濡湿。

江驰突然慌了神,脸涨得像熟透的番茄:“对不起,柒柒!我刚才以为在做梦,才……”他紧张地攥紧拳头,喉结急促地滚动,“别生我气,我真的怕……再也见不到你……”

颜柒柒耳朵烧得像揣了团火,连锁骨都泛起一层细密的红晕,“昨天遇见杜思齐……”

话还没说完,江驰像被烫到似的突然后退半步,脊背绷得笔直,指节捏得发白,深深陷进掌心。他猛地别过脸去,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投下一小片慌乱的阴影。“所以你是来可怜我的?”他的声音抖得厉害,藏着不易察觉的脆弱和祈求,“我不需要可怜……”

“江驰……”她的眼眶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真的不值得……”

“值!”他急切地往前一步,伸出手指在半空中顿了顿,指尖刚触到她脸颊上濡湿的泪痕,便像被烫到般缩了缩,随即又固执地贴上。眼神灼热得惊人,死死锁着她,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我……”话还没说完,剧痛如潮水般从胃里翻涌上来,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冲上喉咙。她强撑着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胃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

江驰的手瞬间僵在半空,接着整个人猛地晃了晃,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用尽全身力气靠着墙才没栽倒,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骨头碎裂般的颤抖:“别开玩笑了……柒柒,不要吓我……”

下一秒,他突然发疯似的冲过来,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手臂像铁钳般紧紧箍住她,勒得她骨头生疼,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嵌进自己的血肉里,好像这样就能将她永远锁在身边。

“江驰……”颜柒柒将脸埋进他的胸口,衬衫蹭着滚烫的脸颊,耳边传来心跳声如擂鼓般慌乱,震得她耳膜发疼。

江驰胡乱地扯开领口两颗扣子,呼吸越发急促,摸向口袋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手机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她,眼底血丝疯长:“我们去M国!找雷克斯教授!他是最好的肿瘤专家!我爸能联系上他,一定可以的……”声音越来越急,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别折腾了。”她踮起脚捂住他的嘴,指尖在他唇上轻轻颤抖,“我才不想浑身插满管子,变成秃头躺在病床上。”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滑落,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湿痕,她仍勉强扬着嘴角比划,“我想穿漂亮的裙子,去看看圆圆没见过的雪山大海,在阳光下和你牵手……”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猛地刺破了江驰记忆的闸门。他想起高二那年闷热的午后,颜柒柒和方圆圆挤在一本地理课本前,指着雪山的图片叽叽喳喳,那时她头上别着的那只蝴蝶发卡,翅膀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扇动,眼睛里盛着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

而他坐在后排,在草稿本上画她侧脸的笔顿了顿,悄悄把那座雪山的名字,一笔一划刻在了课桌最隐秘的角落,笔尖划过木头的轻响,藏着他心底最深处的期许。

突然,颜柒柒痛苦地蜷起身子,胃部传来的绞痛让她双手紧紧攥着江驰的衬衫,睫毛在眼下投出剧烈颤抖的阴影,冷汗顺着苍白的脖颈滑进衣领,濡湿了一小片布料。“别担心……”她勉强扯出微笑,刚说出三个字,胃部的痉挛就让她猛地咳出带血丝的泡沫,殷红的点溅在江驰的白衬衫袖口,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刺得人眼睛生疼。

“药!药!”江驰拼命控制住自己不停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颜柒柒扶到沙发上坐下,转身就在包里疯狂翻找。药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他顾不上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的钝痛,立刻跪趴在地上摸索,指节在瓷砖上撞得发红发肿,终于抓住药盒,抖着手倒出几粒白色药片攥在掌心。

温水顺着颜柒柒苍白的嘴角流下,混着未干的血沫滴在他手腕上,那点温热像烙铁般烫,烫得他眼眶瞬间发酸,视线都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缓,江驰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他死死盯着指缝间那若有若无的淡红血丝,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那抹红像道狰狞的疤,就像命运对他无情的嘲讽,密密麻麻的疼从心脏蔓延开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双手颤抖着环住她的腰,把脸狠狠埋进她腰间,肩膀剧烈抽搐,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像只迷路的幼兽在暴雨里无助地哀鸣:“为什么啊?连这点念想都不留给我?”温热的泪水浸湿了颜柒柒的裙摆,也浸透了藏在时光褶皱里的十年——那些没说出口的思念,那些求而不得的绝望,全在这一刻决了堤。

他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眶里布满血丝,手指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个褪色的绒布盒子,打开时发出轻微的声响,里面静静躺着枚简单的素圈戒指,银面被摩挲得发亮,边缘还留着细微的划痕。

“这枚戒指,我准备了十年。”他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裹着泪,“柒柒,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最后的时光里,把这辈子的爱都给你。”眼泪滚落,砸在她手背上,烫得像火。他望着她的眼神,一半是卑微到尘埃里的恳求,一半是淬了执念的坚定:“求你了……”

颜柒柒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膝盖上的淤青,心尖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十七岁那年,总偷偷跟在她身后陪她回家的那个少年。她伸手捧住他的脸,突然轻轻笑了:“江驰,你知道吗?其实十年前,我也已经喜欢你了!”

江驰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瞬间驱散了眼底所有的灰暗。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颜柒柒的手,指尖抖得厉害,好几次才把那枚素圈戒指稳稳套上她的无名指。戒指的温度贴着皮肤,带着他十年的等待和深情,沉甸甸的,像把往后余生都轻轻落在了她掌心。

江驰猛地站起身,带着不顾一切的急切吻住颜柒柒。牙齿不小心磕到她的下唇,她疼得微微瑟缩,却反手更紧地勾住他后颈,主动加深这个吻。唇齿交缠间,她尝到他眼泪里的咸涩,也尝到自己嘴角渗出的、混着淡淡血腥味的甜。

不知何时,窗外的夕阳漫过窗台,把米白色的窗帘染得通红。那暖融融的光淌下来,给紧紧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金边,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在地板上交叠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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