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账册残页浸透血水，
＞ 她指尖点向“永昌”二字：
＞ “铁匠铺的炭，烧的是军械局的铁。”
＞ 他翻过一页染血名册：
＞ “下一个，兵部仓大使赵德。”
＞ 子时三刻，西城火起。
＞ 她踏着焦尸拾起半块铁掌印，
＞ 身后阴影里传来一声低笑：
＞ “刀锋淬火，尚可。”
—
承恩殿的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庭院中尚未散尽的肃杀寒意。殿内温暖如春，银霜炭在巨大的紫铜兽首炭盆里无声燃烧，散发出干燥的热气。苏晚解下肩头沾了雪沫的玄色披风，随手递给垂手侍立的春桃。肋下的伤处传来隐隐钝痛，被她强行压下。
“娘娘，您的手……” 春桃接过披风，目光落在苏晚那只曾攥紧染血箭镞的右手上。掌心被箭镞倒刺硌出的红痕虽已消退，却留下几道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印记。
“无妨。” 苏晚声音平淡，径直走向临窗的书案。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摊放着一叠厚厚的账册——东宫各殿近半年的用度开支明细。这是她禁足期间，以“熟悉东宫庶务”为由，从内府局强行调来的。账册边角微卷，显然已被反复翻阅。
她撩袍坐下，并未立刻翻看账册，目光却投向窗外。细碎的雪粒依旧在飘洒，庭院角落那株老梅虬枝盘错，积雪压弯了枝头。方才柳良娣狼狈退走时仓惶的身影，宫人们噤若寒蝉的敬畏眼神，以及……阁楼阴影里那道一闪而逝的玄色身影……如同清晰的画卷在眼前铺开。
萧昱看到了。看到了她如何立威，如何处置刁奴，如何反制挑衅。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最后转动的扳指，意味着什么？是棋局落子的满意？还是对这把“刀”超出预期的……一丝评估？
苏晚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冰冷的弧度。满意也好，评估也罢，都改变不了她此刻的处境和目的。她需要掌控，需要力量，需要在这东宫深潭里，撕开一条通往真相的血路！
她收敛心神，目光落回案头那叠厚厚的账册上。手指翻动，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数字、条目、名目繁多的开销……看似井井有条，滴水不漏。但苏晚的目光，如同北境雪原上最敏锐的猎鹰，精准地扫过那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异常。
“春桃。”
“奴婢在。”
“上月，西偏殿柳良娣名下，额外支取银霜炭三百斤？” 苏晚指尖点在一行墨迹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娘娘，柳良娣畏寒，说是殿宇老旧，寒气重，内府局便……多拨了些。” 春桃小心翼翼答道，这些日子她已按苏晚吩咐，暗中留意各殿动静。
“畏寒？” 苏晚冷笑一声，“本宫看她今日在雪地里站了半晌，气色倒是红润得很。” 她继续翻动，“上上个月，内侍监报损琉璃宫灯三对，价值百金，因何损毁？何人经手？可有查验？”
“这……” 春桃语塞，额角渗出细汗，“奴婢……奴婢不知，内府局只报了损……”
苏晚不再追问。她的指尖在一页页账目上快速划过，目光锐利如刀。炭火、灯油、香料、布匹……看似合理的开销背后，总有些模糊不清的角落，有些经不起推敲的损耗，有些……指向不明的人名。
终于，她的指尖停在了一页账目的末尾。那是关于东宫后苑一处不起眼库房的修缮记录。记录极其简略：“修缮库房顶棚，耗青瓦三百片，桐油五斤，杂役工食银二十两。” 落款是一个潦草的签名：李贵。
李贵？苏晚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一个负责库房杂役的小管事？修缮一处普通库房顶棚，需要三百片青瓦？桐油五斤？更可疑的是那“杂役工食银二十两”。按宫中惯例，此类杂役通常由固定班底轮值，极少额外支取工食银。
“李贵是谁？” 苏晚抬眸看向春桃。
“是……是后苑库房的一个小管事，管着几个粗使杂役。” 春桃努力回忆，“平日里……不怎么起眼。”
“这处库房，存放何物？”
“奴婢……奴婢不知。那库房位置偏僻，平日只堆放些淘汰下来的旧物什，少有人去。” 春桃有些茫然。
旧物什？苏晚眼中寒光一闪。一个堆放废弃杂物的偏僻库房，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修缮？她猛地合上账册！纸张碰撞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备灯。” 苏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去后苑库房。现在。”
***
夜色如墨，雪势渐大。
后苑深处，远离主要殿宇，一片荒僻之地。几株枯树在风雪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一座低矮、破旧的库房孤零零地矗立在角落，瓦顶覆着厚厚的积雪，门窗紧闭，透不出一丝光亮，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春桃提着一盏光线昏黄的气死风灯，冻得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眼前阴森的库房。苏晚一身玄色劲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肋下的伤处因寒冷和行走隐隐作痛，但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那紧闭的、布满锈迹的库房门锁。
锁是新的。黄铜质地，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与这破败的库房格格不入。
苏晚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拂去锁扣上覆盖的薄雪。她并未试图开锁，而是沿着库房斑驳的外墙缓缓踱步。指尖划过冰冷粗糙的砖石，感受着那历经风霜的纹理。突然，她的脚步在一处墙根下停住。
昏黄的灯光下，墙根堆积的厚厚积雪里，隐约露出一点不寻常的暗色。不是泥土的深褐，也不是雪水的透明，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渗透进去的……深红！
血迹？！
苏晚瞳孔猛地一缩！她蹲下身，不顾寒冷，用戴着手套的手快速拨开积雪。更多的暗红色污渍显露出来，渗透在墙根下的泥土和砖石缝隙里，虽然被雪水稀释冲刷过，但那刺目的颜色和隐隐残留的腥气，绝不会错！
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向库房紧闭的门窗。新锁，墙根下的血迹……这绝不是什么堆放废弃杂物的库房！
“春桃，砸门。” 苏晚的声音冰冷如铁。
“啊？娘娘……这……” 春桃吓得手一抖，灯差点掉地上。
“砸！” 苏晚厉声道，眼中寒芒爆射！
春桃被她的气势所慑，不敢再犹豫，咬咬牙，将气死风灯放在地上，抄起旁边一块沉重的断砖，闭着眼狠狠砸向那黄铜门锁！
“哐当！哐当！”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风雪夜中格外惊心！锁链剧烈晃动！几下猛砸之后，那看似坚固的黄铜锁扣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锁舌猛地弹开！
苏晚一把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焦糊、尘土和某种铁锈般的腐朽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扑面而来！
库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门外昏黄的灯光勉强照进门内一小片区域。地面上，厚厚的灰尘中，赫然残留着大片大片凌乱拖拽的痕迹！痕迹深处，是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库房深处无尽的黑暗里！
“啊！” 春桃借着灯光看清地上的血痕，吓得尖叫一声，捂住嘴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苏晚却一步踏入库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穿透浓重的黑暗和刺鼻的气味。她接过春桃颤抖着递过来的气死风灯，高高举起。
昏黄的光线如同利剑，艰难地刺破黑暗，照亮了库房内部的一角。这里显然被临时清理过，但依旧一片狼藉。角落里堆着一些蒙尘的破烂家具和杂物。而在库房最深处，靠近后墙的位置，地面被粗暴地挖掘过，形成一个浅坑！坑边散落着一些尚未烧尽的、焦黑的纸片残骸！空气中那股焦糊味正是来源于此！
火光！焚烧的痕迹！
苏晚快步走到坑边，蹲下身。不顾刺鼻的气味和满地的灰烬，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在冰冷的灰烬中快速翻找、拨弄。烧焦的纸页边缘卷曲碳化，大部分字迹已无法辨认。但她的动作异常专注、迅捷，如同在沙砾中淘金。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一片相对大些、尚未完全碳化的残页！那残页被压在几块烧黑的砖石下，边缘焦黑，但中间部分似乎被某种粘稠液体（很可能是血）浸透过，反而形成了一层保护，使得上面的墨迹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可辨！
苏晚小心翼翼地捻起那片残页。纸张脆弱，带着灰烬和刺鼻的血腥、焦糊味。昏黄的光线下，她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残页上那几行模糊却依旧带着力道的墨字上：
“……腊月十五，入库……”
“……精铁……叁仟斤……”
“……交割人：永昌……”
“……炭……拾车……”
字迹断断续续，关键信息被烧毁或污损。但“精铁”、“叁仟斤”、“永昌”、“炭拾车”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苏晚的眼底！
永昌！又是永昌铁匠铺！陈敬案中，那批以民器名义私造、最终出现在北狄王帐亲卫身上的重甲，源头就是这个“永昌”！
精铁叁仟斤！还有炭拾车！一个普通的铁匠铺，需要如此巨量的精铁和燃料做什么？！联想到陈敬案中那批被动了手脚的重甲……答案呼之欲出！这哪里是什么铁匠铺！分明是一个披着民器外衣的、大规模私造军械的巢穴！而这偏僻的东宫库房，竟成了他们中转、甚至可能临时存放赃物的黑窝点！墙根下的血迹，焚烧的痕迹……显然是有人在此“清理”现场，试图毁灭证据！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瞬间在苏晚胸腔里翻涌！她死死攥着那片染血的残页，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铁手！这背后，必然又是那个神秘的“铁手”！
“娘娘……这……这……” 春桃站在门口，看着苏晚手中那片不祥的残页，又看看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和焚烧坑，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
苏晚缓缓站起身。肋下的伤口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微微蹙眉。她将那片染血的残页小心收好，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扫过这充满罪恶和血腥的库房。
“炭拾车……” 她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铁匠铺的炭，烧的……是军械局的铁！”
她转身，大步走出这令人窒息的库房。风雪扑面而来，吹动她玄色的衣袂。她站在风雪中，看着远处东宫中心殿宇模糊的轮廓，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线索，再次指向了“铁手”。但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名字，而是有了具体的指向——永昌铁匠铺！还有这库房背后，必然存在的内鬼！
***
明德殿内书房。
烛火通明，驱散了窗外的风雪寒意。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满了卷宗舆图。萧昱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手指正点着京畿与北境之间的关隘，烛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出浓重的阴影。
沈清躬身立于案前，低声禀报：“殿下，后苑库房那边……太子妃已经去过了。动静不小，砸了锁，发现了血迹和焚烧痕迹。还……找到了一片残页。”
萧昱的手指在舆图上某个关隘重重一按，指节泛白。他缓缓抬头，烛光映亮他俊美无俦却毫无温度的侧脸：“残页？”
“是。” 沈清将一片用素白丝帕包裹的、边缘焦黑的纸片小心放在书案上，“上面有‘永昌’、‘精铁’、‘炭拾车’等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