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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王喜被停职那天,妻子吴倩倩骂他废物回了娘家。

>全家愁云惨淡时,大哥王荣甩出江景豪宅钥匙和三个亿的银行卡。

>“吴家不是嫌你穷?中午请他们来新家吃饭。”

>饭桌上,吴倩倩父母嘲讽:“老田女婿换了新房,你王喜算个屁!”

>王喜默默掏出门禁卡,窗外江景一览无遗。

>吴家目瞪口呆时,王荣拨通电话:“刘若楠,给我弟介绍个对象。”

>当红明星闺蜜钱小青推门而入:“我是新时代广场CEO,初次见面。”

>吴倩倩脸色煞白,王喜轻声问:“哥,这婚还离吗?”

电话铃声突兀地撕破了清晨的宁静,像一把钝刀,在王喜混沌的睡眠里生硬地切割。他费力地从枕头里抬起沉重的头颅,眼皮黏涩,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电子钟幽蓝的数字:六点四十七分。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如同他此刻沉甸甸的心绪。这个点,会是谁?

他摸索着抓起嗡嗡作响的手机,屏幕冷光刺眼,上面跳动着单位办公室那个熟悉又刻板的座机号码。一股不祥的凉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了上来,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喂,你好。”

“王喜同志吗?”电话那头是办公室主任老张,声音干涩,公事公办,不带一丝温度,“通知你一下,从今天起,你停职检查。工资同步停发。具体什么时候恢复上班,看你后续检查人识的态度和表现,等候组织通知。”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扎进王喜的耳膜,再狠狠凿进他僵住的大脑里。

“停职?检查?”王喜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咙里像是堵着一把粗糙的沙子,“张主任,这…是因为什么?”

“原因你自己清楚!”老张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厌弃,“工作态度,群众关系,哪一样拎出来像样?组织给你机会反省,是挽救你!不要不识好歹!” 话筒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嗤笑,仿佛王喜的疑问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就这样,在家好好反思吧!” 啪嗒,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一串空洞的忙音,嘟嘟嘟地响着,敲打着王喜骤然死寂的世界。

手机从他麻木的手指间滑落,沉闷地砸在厚厚的地毯上。他呆呆地坐在床边,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那灰白的天光,一点点渗进来,将他整个人浸透。停职。停薪。检查。

八年了。青北大学城市规划专业那闪亮的金字招牌,曾经是他踏入市发规委规划科时最骄傲的资本。他带着一腔热血,满脑子专业知识和宏图抱负,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施展拳脚的天地。他以为,规划图上的每一根线条,都该是专业、理性和对城市未来负责的注脚。他以为,只要埋头苦干,把方案做到极致,那些冰冷的图纸就能自己开口说话。

然而,现实是另一张更为复杂、也更为油腻的网。

科长老赵的儿子要开个什么“文化创意公司”,选址偏偏看中了一片规划里明确标注的生态保护绿地边缘。老赵把修改边界的草图轻描淡写地推到他面前时,脸上堆着笑,话里话外都是“年轻人要灵活”、“大局为重”。王喜看着图纸上那条将要被强行抹去、代表生态红线的粗重虚线,指尖发凉。他几乎是本能地、干涩地开口:“赵科…这地方,规划文本里写得清清楚楚,是缓冲区,有明确限建要求的。这么改…程序上、技术上,都有硬伤,将来追查起来…” 他话没说完,老赵脸上的笑容就像被冻住的水,瞬间凝成了冰碴子,眼神里的温度也彻底消失。

还有那次年底评优。同科室的小李,方案做得漏洞百出,数据模型错得离谱,却凭着父亲是某局老领导的背景,以及私下里流水般的请客送礼,硬生生挤掉了王喜呕心沥血几个月的旧城改造优化方案。当结果公布,小李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周围同事心照不宣的恭维声浪涌来时,王喜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他沉默地坐在角落,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痕。

“小王啊,你这人,就是太轴!” 分管副主任有一次“语重心长”地找他谈话,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对方的手指敲着桌面,“水至清则无鱼,懂不懂?该走动走动,该表示表示的时候,别总抱着你那点书本上的清高。你看人家小李,多活络?” 王喜低着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旧皮鞋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像水泥一样灌满了胸腔。走动?表示?他那点微薄的工资,除去给父母的生活费,自己勉强糊口,连一件像样的应酬衣服都买不起。家里更是世代清贫,父母老实巴交的工人,能供他读完青北已是砸锅卖铁。在这个城市里,他王喜,就像一棵没有根基的浮萍。

一把手黄主任,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他,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厌烦。王喜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里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梁上。黄主任没直接动他,或许是因为他那清北的学历和扎实的专业能力,暂时还找不到完全踢开他的由头。但王喜就像一块碍眼却又暂时挪不走的石头,被晾在那里,干着最基础、最繁琐、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杂活——整理历年档案、核对枯燥的数据、甚至帮着其他科室打印装订文件。提拔?仿佛是天方夜谭。他就像被遗忘在角落的旧图纸,蒙着厚厚的灰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由灰白转成了毫无生机的铅灰。王喜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地毯上的手机屏幕早已黯淡下去。停职的冰冷通知,像一条毒蛇,盘踞在他心头,噬咬着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他该怎么办?房贷怎么办?父母日渐衰老的身体需要钱,妹妹王欢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还有吴倩倩……

一想到妻子,王喜的心口就像被狠狠捅了一刀,尖锐地疼起来。

卧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吴倩倩像一阵裹挟着冰雹的风暴卷了进来。她显然已经精心打扮过,脸上妆容精致,穿着一身新买的藕荷色套裙,手里拎着一个名牌包——那是她省吃俭用外加刷了两个月信用卡才咬牙买下的“门面”。

“王喜!你聋了还是瞎了?”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淬了毒的针,“这都几点了?我昨天跟你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今天我妈过生日!让你去取的那条金项链呢?钱呢?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她几步冲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瞪着王喜,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失魂落魄的脸上刮过。看到他这副丢了魂似的呆滞样子,吴倩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王喜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惊醒,茫然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倩倩……我……”

“我什么我!”吴倩倩猛地打断他,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刻薄的嘲讽,“瞧瞧你这副死样子!大清早的跟丢了魂一样!又做你那升官发财的白日梦呢?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一个万年不动的破科员!连个屁都放不响!人家小李,比你晚进来三年,现在都副科了!人家家里什么背景?你家里什么玩意儿?你爹妈能给你什么?啊?除了拖累,还是拖累!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才跟了你这个窝囊废!”

她越说越激动,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飞快地开合,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喜脸上。那些恶毒的话语,像淬了冰渣的鞭子,一下下抽在王喜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身体微微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

“项链?钱?”吴倩倩冷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刺耳,“我看你就是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嫁给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受够了!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看见你这张晦气的脸!”

她猛地转过身,开始发疯一样拉开衣柜门,把自己那些颜色鲜艳的衣服一股脑地拽出来,胡乱地塞进旁边一个半旧的行李箱里,动作粗暴,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劲。

“倩倩!你别这样!”王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和哀求,他挣扎着从床边站起来,想去拉她的胳膊,“有话好好说,我…我今天单位…”

“滚开!”吴倩倩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让王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回过头,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鄙夷,“别碰我!我嫌你脏!嫌你穷酸气!王喜,我告诉你,我受够了!我这就回我妈家!这破地方,我待够了!你也别来找我,找你那点可怜的工资和狗屁理想过去吧!”

她“砰”地一声合上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拉链拉得飞快。然后看也不看摇摇欲坠的王喜一眼,拖着箱子,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急促而刺耳的“哒哒哒”声,像一串毫不留情的休止符,重重地敲打在王喜的心上。

“倩倩!”王喜追到卧室门口,只看到吴倩倩决绝的背影消失在玄关处。大门被用力摔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灰尘簌簌落下。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还有那扇紧闭的、冰冷的防盗门。

他靠着门框,身体慢慢滑落,最后颓然地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像受伤野兽的悲鸣,在空荡荡的、骤然失去女主人的房子里绝望地回荡。

完了。一切都完了。工作,前途,家庭……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被命运狠狠地踩进了泥泞里,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冰冷的绝望如同粘稠的沼泽,一点点淹没了他。

***

王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父母那个位于城西老纺织厂家属区的破旧两居室的。记忆是断裂的,只有公交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而灰败的街景,还有胸腔里那块沉重的、不断下坠的巨石。

推开那扇油漆斑驳、吱呀作响的单元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陈旧家具和廉价药品的味道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客厅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瓦数很低的节能灯发出昏黄的光晕。父亲王玉国佝偻着背,坐在那张用了十几年的旧木沙发上,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攥着一份皱巴巴的晚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报纸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王喜能清晰地看到父亲花白的鬓角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颤动。母亲李秀兰则背对着门口,站在狭窄的阳台上,瘦小的身影在晾晒的衣服间显得格外单薄。她手里拿着一件王喜的旧衬衫,一遍又一遍,机械地抚平着上面根本不存在的褶皱,肩膀却在不易察觉地轻轻耸动。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墙上那台老旧的挂钟,秒针走动时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咔哒、咔哒”声,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打着房间里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

“爸…妈…”王喜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在砂纸上磨过。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脚步虚浮地走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王玉国猛地放下报纸。那张饱经风霜、刻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愁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他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王喜,嘴唇哆嗦着,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字:“喜…喜子…单位…单位打电话来了…说你…停职了…工资也…停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王喜的心上。他痛苦地闭上眼,不敢去看父亲那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睛。他颓然地跌坐在父亲旁边那张同样破旧的藤椅上,藤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双手用力地搓着脸,仿佛想抹去所有的痛苦和耻辱,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漏出来:“嗯…我知道了…爸…对不起…我…我没用…”

“怎么能停职呢?”母亲李秀兰猛地转过身,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衣服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她快步走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深切的忧虑,“喜子!你犯什么错误了?你跟妈说实话!你从小就老实本分,学习又好,工作也勤勤恳恳,领导怎么能这样对你啊?”她粗糙的手紧紧抓住王喜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妈…我…”王喜喉咙哽住,千头万绪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自己不愿同流合污?说自己不懂“人情世故”?说家里没钱没势?这些苍白无力的理由,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他只能痛苦地低下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是不是…是不是又得罪人了?”王玉国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辛酸和无力。他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唉…这世道…没钱没势…人家想捏死你…就跟捏死个蚂蚁一样容易…” 他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拿起茶几上一个廉价的塑料水杯,想喝口水,手却抖得厉害,水洒出来大半,浸湿了洗得发白的旧裤腿。

“那…那房贷怎么办?”李秀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恐惧,手也抖得更厉害了,“银行每个月都要扣钱啊!还有欢欢…欢欢下学期的学费,住宿费…那可是一大笔啊!前两天她打电话回来还说…学校要组织什么交流活动…也要交钱…这…这可怎么办啊?”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让她语无伦次,瘦小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

“还有倩倩…”王玉国抬起布满血丝的浑浊老眼,看向儿子,那眼神里除了忧虑,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和更深重的绝望,“她…她是不是也…也知道了?”

提到吴倩倩的名字,王喜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那些被强行压制的痛苦和屈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他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死死捂住了脸,压抑了一整天的巨大悲痛终于冲破了堤防,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倩倩…倩倩她…她嫌我没本事…跟我…分居了…搬回她妈家了…” 他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

“什么?!”李秀兰如遭雷击,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王玉国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老伴,自己也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枯瘦的手臂死死撑住老伴瘫软的身体,浑浊的老泪再也无法抑制,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汹涌而下。

“我的老天爷啊…”李秀兰瘫在丈夫怀里,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那哭声撕心裂肺,在狭窄破败的屋子里回荡,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悲怆,“这日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老天爷你不开眼啊…”

小小的客厅彻底被绝望的阴云吞噬。王玉国紧紧抱着痛哭失声的老伴,自己也老泪纵横。王喜蜷缩在破旧的藤椅里,双手掩面,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哭声如同濒死的哀鸣。墙上的挂钟依旧冷漠地“咔哒、咔哒”走着,仿佛在无情地丈量着这个家庭分崩离析的速度。窗外,老纺织厂家属区灰败破落的楼群沉默地矗立着,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墓碑,埋葬着无数像他们一样卑微挣扎的人生。空气里弥漫着廉价药品、陈旧家具和绝望泪水混合而成的、令人窒息的味道。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里,王喜口袋里那个廉价的旧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嗡嗡的蜂鸣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王喜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对这震动毫无反应,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喜子…喜子…”王玉国勉强止住悲声,用枯槁的手拍了拍儿子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嘶哑,“电话…你的电话…”

王喜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眼神空洞。他机械地摸索着口袋,掏出那个屏幕已经碎裂的旧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王荣。

大哥?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委屈?羞愧?还是……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盼?大哥王荣,在省城工作,是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防治科的科长,虽然也只是个中层,但比起他王喜,境遇已是天壤之别。大哥一向沉稳寡言,是家里的主心骨。可眼下这烂摊子……王喜只觉得无地自容,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颤抖着,迟迟不敢按下。

电话执着地震动着,嗡嗡声在绝望的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催促。

最终,王喜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手指颤抖地划过屏幕,将冰凉的手机贴到耳边。他努力想发出声音,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只挤出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音节:“……哥?”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依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小喜,在家?”

“嗯……”王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头垂得更低。

“好。等我。”王荣的声音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或安慰,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随即,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王喜握着手机,听着那空洞的忙音,整个人僵在原地。等他?大哥要回来?在这种时候?他回来又能做什么?安慰?还是……一种更深的羞愧感攫住了他。让大哥看到自己这副狼狈到极点的样子?看到父母绝望的泪水?看到这个风雨飘摇、即将彻底沉没的家?

“谁…谁的电话?”王玉国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残余的希冀。

“……大哥。”王喜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他说…等他。”

“荣子?”李秀兰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挣扎着从丈夫怀里坐直身体,急切地问,“他说什么了?他…他是不是有办法?”

王喜痛苦地摇摇头:“就说…等他。”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等待。等待什么?等待大哥回来,目睹这个家最不堪、最绝望的时刻?等待又一个亲人,对他们投来失望或怜悯的目光?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并没有因为大哥的电话而消散半分,反而像冰冷的潮水,更加汹涌地漫了上来,几乎要将他们彻底淹没。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王玉国搂着老伴,枯瘦的手一下下无意识地拍着她的背,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李秀兰的抽泣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王喜蜷缩在藤椅里,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揪着,仿佛要将那无边无际的痛苦连根拔起。墙上挂钟的“咔哒”声,此刻听起来如同丧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楼下传来汽车引擎低沉有力的咆哮声,由远及近,最后稳稳地停在单元门外。那声音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紧接着,是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踏在年久失修的水泥楼梯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嗒、嗒、嗒”声,一步步向上,越来越近。

王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油漆剥落的旧防盗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王玉国和李秀兰也停止了哭泣,紧张地望向门口,布满泪痕的脸上交织着茫然、恐惧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盼。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楼道里本就昏暗的光线。王荣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毛呢大衣,肩头似乎还带着外面初冬的寒意,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平静得近乎淡漠。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瞬间扫过狭小客厅里的一切——瘫坐在藤椅里失魂落魄的弟弟,紧紧依偎在一起、脸上泪痕未干的父母,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气息,以及这个家徒四壁、处处透着窘迫的环境。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蹙起的纹路里,似乎蕴含着一丝隐忍的痛楚和更深沉的东西。

没有寒暄,没有安慰,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王荣反手关上门,将外面的寒气隔绝。他迈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声音沉稳。他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目光最终定格在王喜那张写满痛苦和麻木的脸上。

“怎么回事?”王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穿透一切混乱的力量感,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王喜像是被这声音刺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迎上大哥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嘴唇哆嗦着,无数委屈、愤怒、屈辱的言语在喉头翻滚,最终却只化作了更加深重的痛苦和无力。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颓然地重新低下头。

“哥…哥…”王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不堪,“我…我完了…工作…停职…工资…停了…倩倩…倩倩也…也走了…嫌我没用…”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耻辱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王玉国浑浊的眼里又涌上泪水,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替儿子补充道,声音苍老而绝望:“荣子…单位…单位打电话来了…说喜子停职…工子也停发…要…要看他表现…这…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还有倩倩那孩子…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辛酸和无力,“都怪我们老两口…没本事…拖累了孩子…”

李秀兰更是忍不住,又低声啜泣起来:“欢欢的学费…下个月房贷…这可怎么办啊荣子…我们…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去捡破烂吗?”

绝望的气息再次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王荣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他走到王喜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蜷缩的弟弟。他伸出手,没有拍肩安慰,只是用食指的指关节,在王喜低垂的头颅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那一下,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敲碎某种禁锢的力量。

“就为这个?”王荣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近乎冷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斩断一切混乱的穿透力。那语气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

王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愕然和难以置信。就为这个?大哥怎么能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这几乎摧毁了他的一切!他茫然地看着王荣,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玉国和李秀兰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们的大儿子。

王荣的目光缓缓扫过父母脸上深刻的愁苦和泪痕,最后又落回王喜那张写满屈辱和绝望的脸。他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似乎是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站起来。”王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王喜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下意识地,挣扎着从藤椅里站了起来,身体因为虚弱和情绪激动而微微摇晃。

王荣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父母,声音放缓了一些,却依旧带着那种不容置喙的力量:“爸,妈,收拾东西。重要的带上,其他,都不要了。”

“收…收拾东西?”李秀兰茫然地重复,布满泪痕的脸上全是困惑,“收拾东西去哪?荣子,你…你在说什么啊?”

王玉国也瞪大了浑浊的眼睛,完全无法理解。

王荣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质感极佳的黑色皮质钥匙包。那皮质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内敛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拨开搭扣,从里面捻出两把钥匙。

钥匙的形状简洁而现代,金属的光泽冷冽,带着一种低调的奢华感。钥匙扣是某种深色的、质地温润的硬木,上面似乎还嵌着细微的金属铭牌。

“啪嗒”一声轻响。

两把钥匙被随意地丢在了那张摇摇晃晃、布满油渍和划痕的旧木茶几上。金属撞击在劣质玻璃台面上,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声响。

王荣的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江岸华府。一套大平层,江景,五百平,给王喜。另一套别墅,六百平,带花园,给爸妈和欢欢。”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王喜那张因极度震惊而彻底僵住、嘴巴无意识张开的脸上,补充道,“位置都不错,离市中心和欢欢学校都近。物业管家24小时服务,拎包入住。”

“江…江岸华府?”王玉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干裂的嘴唇哆嗦着,“那…那不是电视上说的…最贵的…富人区?江景…大平层?别墅?”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他的认知上,让他头晕目眩。

李秀兰更是彻底懵了,连哭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茶几上那两把闪着冷光的钥匙,仿佛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物品。

王喜的脑子彻底停止了运转。江岸华府?那个只存在于本地新闻和富豪杂志封面上的顶级豪宅区?五百平江景大平层?别墅?大哥在说什么?他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疯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碰碰那两把钥匙,指尖却在离钥匙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剧烈地颤抖起来,怎么也伸不过去。

王荣仿佛没有看到家人石化的反应。他手腕一翻,又像变魔术一样,从大衣另一个口袋里夹出一张卡片。那是一张通体黑色的银行卡,材质特殊,在灯光下泛着深邃的金属光泽,边缘镶嵌着一道细细的铂金线条,卡面上没有任何花哨的图案,只有一行极简的、同样泛着铂金光泽的英文字母缩写和一个凸起的、造型独特的徽记,透出一种低调到极致却又无比强大的财富气息。

“啪。”

这张卡被轻轻地压在了那两把冰凉的钥匙旁边。

“这张卡,”王荣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里面有三个亿。王喜,你先拿着用。”

“三…三个亿?”李秀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变了调,身体猛地一晃,如果不是王玉国死死扶住,她几乎要再次瘫倒在地。她死死盯着那张黑色的卡片,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像是看到了地狱的通行证。

王玉国浑身都在筛糠般地抖,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喜更是如遭五雷轰顶!三个亿?!那是一个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数字!这怎么可能?!大哥一个疾控中心的科长,哪来的这么多钱?!贪污?不可能!大哥的秉性他最清楚!可…可这……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残存的思维彻底冲垮。他感觉自己像个溺水的人,被一个接一个的滔天巨浪狠狠拍进深海,连挣扎的念头都生不出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茶几上那两把钥匙和那张黑色的卡片,大脑一片空白,眼前阵阵发黑。

王荣的目光扫过弟弟惨白如纸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似乎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极淡的、近似于安抚的情绪。他伸出手,这次不是敲头,而是重重地按在了王喜僵硬的肩膀上。那只手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传递力量的热度。

“怕什么?”王荣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笃定和力量,“天塌不下来。你是我王荣的弟弟。”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破败的家属区景象,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冷的锐芒。

“至于你那个单位,”王荣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掌控感,“还有那个…不识好歹的媳妇…”

他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王喜却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却又被大哥按在肩头那只滚烫的手所传递的力量奇异地中和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震惊、茫然、恐惧和一丝丝微弱却疯狂滋生的……希望的感觉,在他死寂的心湖里剧烈地翻腾、碰撞。

王荣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重新落回王喜脸上,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

“去,开我的车。”他随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把带着四个圈标志的车钥匙,丢给王喜,“接上吴倩倩和她爸妈弟弟,中午,新家吃饭。”

王喜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把沉甸甸的、带着金属凉意的车钥匙,四个圈环环相扣的立体标志硌着他的掌心。保时捷卡宴?大哥开来的?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一千只蜜蜂在同时振翅。接吴倩倩和她爸妈弟弟?去新家吃饭?大哥这是要做什么?看他们家的笑话吗?还是……他不敢想下去。

王荣仿佛看穿了他混乱的思绪,眼神平静无波:“告诉他们,王家请客。地方,”他下巴微扬,点了点茶几上的钥匙,“江岸华府。”

他的目光在王喜那张依旧写满惊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对了,顺便问问吴倩倩,这婚,她还想不想过。要过,今天这事不提。不过,”王荣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冽、近乎残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哥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介绍…介绍个更好的?”王喜彻底懵了,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重复着大哥的话。

王荣没再解释,只是掏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击,似乎在查找什么。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屋内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三个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似乎很快接通了。

“喂?若楠?”王荣的声音响起,语气是王喜从未听过的随意,甚至带着一丝熟稔的轻松,与刚才面对家人时的冷硬判若两人。“嗯,是我……有件事找你帮忙……我弟弟,王喜……对……刚离?不,还没离,不过快了……人?绝对可靠,我亲弟弟……青北毕业,发规委的,就是性子有点直……对,没错……”

王荣微微侧过身,窗外的天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他对着电话那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钱小青?……嗯,我知道她……眼光高?……呵……行,你让她直接联系我……地址?江岸华府……嗯,中午……好。”

电话挂断。王荣转过身,将手机收回口袋。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依旧目瞪口呆的父母和弟弟,仿佛刚才那通电话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去吧。”王荣对着王喜扬了扬下巴,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时间不早了。”

王喜捏着那把冰冷的保时捷钥匙,感觉手心全是汗。他看看大哥,又看看茶几上那两把闪着幽光的豪宅钥匙和那张仿佛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黑卡,再看看父母脸上那混合着极度震惊和茫然的表情……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像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又像一个荒诞离奇的肥皂剧。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最终,在父母依旧呆滞的目光注视下,在王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中,王喜像个梦游的人,脚步虚浮地、一步一步地挪向门口。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防盗门,外面楼道里冰冷浑浊的空气涌了进来。王喜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客厅里,昏黄的灯光下,王荣已经姿态放松地坐在了那张破旧的木沙发上。他高大的身躯与这狭小破败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他微微低着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着什么,侧脸线条冷峻而专注。那两把象征顶级财富的钥匙和那张黑卡,就那么随意地躺在他脚边的旧茶几上,与周围的一切形成一种强烈到刺眼的、魔幻般的对比。父母则像两尊泥塑,僵立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已经被刚才那一连串的惊雷劈得离体而去。

王喜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一阵刺痛。他不再犹豫,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凭借着本能,跌跌撞撞地冲下了狭窄阴暗的楼梯。

楼下停着的,果然是一辆线条硬朗、通体漆黑、如同蛰伏猛兽般的保时捷卡宴。流畅的车身、巨大的轮毂、醒目的蛙眼大灯,在这破败拥挤的老旧家属院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格格不入,如同天外来客。已经有不少街坊邻居被引擎声和这辆庞然大物吸引,远远地围拢过来,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充满了惊奇、艳羡和毫不掩饰的八卦神情。

“哟!保时捷啊!”

“卡宴!这车得一百多万吧?”

“老王家的?不可能吧?他家那条件…”

“刚看到是老王家的荣子开回来的!”

“乖乖!王荣这是发达了?”

“老王头家要转运了?”

那些或高或低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王喜的耳朵里。他低着头,不敢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邻居,手忙脚乱地按动钥匙。卡宴发出“嘀”的一声轻响,车灯闪烁。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内是另一个世界。顶级真皮座椅散发出的淡淡馨香,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仪表盘和中控台,柔和的氛围灯……一切都奢华、舒适、安静得令人窒息。王喜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紧握着冰凉的真皮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启动引擎,低沉浑厚的声浪在车内回荡,震得他心头发颤。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如同擂鼓般的心跳,手指颤抖着在导航屏幕上输入那个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让他充满恐惧的地址——吴倩倩父母家的小区。

黑色的卡宴缓缓驶出逼仄的家属院,在邻居们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汇入了城市滚滚的车流。车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飞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王喜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像一锅煮沸的浆糊。大哥的话,钥匙,黑卡,三个亿,江岸华府,保时捷,还有那个即将要面对的、充满嘲讽和鄙夷的吴家……这些碎片疯狂地旋转、碰撞,让他头痛欲裂。

他该怎么办?中午那顿饭…会是什么样子?大哥到底要做什么?“介绍个更好的”?钱小青?刘若楠?他好像在哪听过刘若楠这个名字……明星?那个演电影很红的?不可能!大哥怎么会认识那种人?幻觉!一定是幻觉!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将他紧紧缠绕。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汗湿一片。黑色的卡宴像一道沉默的闪电,劈开城市的喧嚣,朝着未知的风暴中心疾驰而去。

***

黑色的卡宴无声地滑入吴倩倩父母家所在的小区。这个小区属于典型的城市工薪阶层聚居地,谈不上破旧,但也绝称不上新,楼体是千篇一律的灰白色涂料,有些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水泥底色。楼间距不算宽敞,楼下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家用轿车和电动车,显得有些杂乱拥挤。

王喜找了个靠边的车位停下。熄火后,车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他靠在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里,却感觉浑身僵硬,如同坐在针毡之上。车窗外,几个带着孩子玩耍的老人和下班回家的邻居,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这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豪华SUV吸引,好奇地打量着。

要下车了。要去面对吴倩倩,面对她父母和弟弟那刻薄挑剔的目光,面对那些早已听腻了的冷嘲热讽。王喜的手紧紧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起早上吴倩倩摔门而去时那决绝的背影和恶毒的话语,想起她父母无数次当着他面夸奖别人家女婿时的嘴脸,想起那个小舅子吴刚每次伸手要钱时那副理所当然的贪婪模样……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他甚至想立刻发动车子逃离这里。

但是,大哥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接上吴倩倩和她爸妈弟弟,中午,新家吃饭……告诉他们,王家请客。地方,江岸华府。”

江岸华府……那四个字像带着魔力,又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一颤。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或者说,是破罐子破摔的勇气。他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初冬的冷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湿冷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拉了拉身上那件半旧的夹克衫,努力挺直了因为长期伏案工作而有些微驼的脊背,朝着熟悉的单元门走去。

按下门铃,里面很快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随着吴倩倩母亲赵春梅那惯有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尖锐嗓门:“谁啊?”

门开了。赵春梅那张略显富态、颧骨微高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她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沾着面粉,显然正在准备午饭。当看清门外站着的是王喜时,她脸上那点不耐烦瞬间被一种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轻蔑取代,嘴角夸张地向下撇着,几乎要撇到下巴。

“哟!我当是谁呢!”赵春梅的声音又尖又利,像砂纸磨过铁皮,充满了刻薄的嘲讽,“这不是我们家‘有本事’的姑爷吗?怎么?单位放假了?还是……又被领导‘特殊关照’了?” 她故意把“特殊关照”几个字咬得很重,眼神像刀子一样在王喜身上刮来刮去。

王喜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喉咙发紧,他努力压下心头的屈辱,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妈……我来接倩倩,还有您和爸,还有小刚……中午,去…去我家吃饭。”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去你家吃饭?”赵春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拔高了音调,同时把门完全拉开,露出了客厅里的景象。

客厅沙发上,吴倩倩的父亲吴建国正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翻看着手里的晚报。他听到动静,抬起眼皮瞥了王喜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随即又低下头,仿佛多看王喜一眼都嫌多余。

吴倩倩的弟弟吴刚则歪躺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捧着手机打游戏,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戳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听到王喜的话,他头也没抬,嗤笑一声:“去你家?就你那个狗窝?吃咸菜啃窝头啊?姐夫,不是我说你,有点自知之明行不行?我姐跟着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王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在裤缝边蜷缩起来。

吴倩倩从厨房那边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刚削好的苹果。她今天穿着一件亮粉色的紧身高领毛衣,脸上化了精致的妆,显然心情不错。看到王喜,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冷漠、厌烦和居高临下的鄙夷。

“王喜?你来干什么?”吴倩倩的声音冷得像冰,她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苹果,眼神挑剔地在王喜那身寒酸的旧夹克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扫过,“不是让你别来找我吗?看见你就烦!还去你家吃饭?你那破家有什么好吃的?空气里都飘着穷酸味儿!”

刻薄的话语如同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在王喜身上。他感到一阵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强忍着转身就走的冲动,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倩倩…爸,妈…还有小刚…中午…真的…去我家吃顿饭吧…我哥…我哥回来了…特意让我来接你们……地方…地方挺好的……”

“你哥?”吴倩倩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嘴角勾起一抹更加讽刺的弧度,“哦,那个在省城当小科长的?怎么?他回来就能把你家那破房子变成金銮殿了?王喜,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可笑?”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一只讨厌的苍蝇,“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看见你我就一肚子气!”

“就是!”赵春梅双手叉腰,立刻帮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喜脸上,“还你哥回来了!他回来能顶个屁用!能给你变出钱来?能给你升官发财?做梦吧你!看看人家老田家的姑爷!”她越说越来劲,脸上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扭曲表情,“人家那才叫有本事!刚给老田两口子换了套大三居!市中心!精装修!再看看你!废物点心一个!我女儿嫁给你,真是倒了血霉了!”

吴建国也放下了报纸,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用一种慢悠悠的、却更显刻薄的语气说道:“小王啊,不是叔叔说你。做人,要脚踏实地。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饭碗。整天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有什么用?老田那姑爷,人家是实打实的关系,实打实的本事!你?呵……”他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姐夫,”吴刚终于放下了手机,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混不吝的痞笑,眼神却贪婪地上下打量着王喜,“你要真有心,也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请吃饭了。我下个月结婚,正缺钱呢!你是我亲姐夫,支援个十万八万的,不过分吧?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拍大腿,“婚车!我看人家都用奔驰宝马,我也不贪心,你给我弄辆新点的帕萨特开开就行!这点要求,总比请我们吃你那猪食强吧?”

“十万八万?帕萨特?”王喜被这赤裸裸的贪婪和羞辱气得浑身发抖,血液直冲头顶。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他想起大哥那平静的眼神,想起江岸华府那冰冷的钥匙,想起那张代表着恐怖财富的黑卡……一股奇异的、混合着巨大委屈和某种即将宣泄的力量感在他胸中激荡。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写满鄙夷、贪婪和冷漠的脸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声音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显得有些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

“车!我有车!就停在楼下!新的!保时捷卡宴!”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

“保时捷卡宴?”吴刚第一个跳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姐夫!你疯了吧?就你?卡宴?你知道卡宴多少钱吗?把你全家骨头拆了卖了都买不起一个轱辘!你开卡宴?你开个破卡丁车还差不多!哈哈哈!”

赵春梅也夸张地拍着大腿笑起来:“哎哟喂!我的老天爷!王喜啊王喜!你这牛皮吹得可真是震天响啊!还保时捷?你咋不说你开火箭呢?真是笑死人了!”

吴建国摇着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失望:“小王啊,做人要诚实!穷不可怕,可怕的是穷还虚荣!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吴倩倩更是气得脸色发青,她指着王喜的鼻子,声音尖利得刺耳:“王喜!你还要不要脸了?为了骗我们下去吃饭,这种谎话你都编得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傻子?滚!你给我立刻滚出去!我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你!”

王喜看着他们夸张的嘲笑和鄙夷,心头的怒火反而奇异般地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他不再试图解释,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一一扫过吴倩倩、赵春梅、吴建国和吴刚的脸。那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畏缩和痛苦,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空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怜悯。

“车,就在楼下。”王喜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喧嚣的池塘,让吴家人的嘲笑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黑色的。保时捷卡宴。车牌尾号668。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他说完,不再看他们,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哎?你……”赵春梅被他这态度弄得一愣。

吴刚脸上的嘲笑也僵住了,他狐疑地看着王喜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父母和姐姐。

“装!接着装!”吴倩倩气急败坏地跺脚,“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有本事他真开辆卡宴来!”

吴刚眼珠转了转,忽然说道:“姐,妈,要不……下去看看?反正就在楼下,也耽误不了几分钟。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要是没有,看我不笑话死他!”

赵春梅和吴建国对视一眼,脸上也露出了狐疑和看热闹的神情。吴倩倩虽然满脸不情愿,但在弟弟的怂恿和好奇心的驱使下,也嘟囔着:“看就看!我看他今天怎么收场!”

一家四口,带着一种看小丑表演般的轻蔑和好奇,锁了门,跟着王喜的身影,也走下了楼。

刚走出单元门,吴刚那充满嘲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哎哟!保时捷呢?姐夫,你藏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猛地瞪得溜圆,嘴巴也无意识地张大了,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单元门斜前方不远处的停车位上,一辆通体漆黑、线条硬朗流畅、如同匍匐的黑色猛兽般的保时捷卡宴,在午后有些阴沉的日光下,静静地停在那里。巨大的轮毂,标志性的蛙眼大灯,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车身轮廓……每一寸都散发着金钱和地位的气息,与周围那些普通的家用轿车形成了天壤之别的视觉冲击。

正是王喜刚才开来的那辆!

“真…真有车?”赵春梅也傻眼了,脸上的刻薄和嘲讽瞬间凝固,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吴建国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仔细打量着那辆车,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和惊疑不定的神色。

吴倩倩更是如遭雷击!她呆呆地看着那辆黑色卡宴,又猛地转头看向站在车旁、面无表情的王喜。她认识王喜那件旧夹克,那是她去年打折时给他买的便宜货!可…可这车?她的大脑彻底宕机了,一片空白。早上她还骂他是废物,骂他穷酸,摔门而去……这才几个小时?这车哪来的?偷的?租的?怎么可能!

吴刚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几步冲到卡宴旁边,绕着车子转了一圈,眼睛放光,嘴里啧啧有声:“卧槽!真是卡宴!Turbo S?这…这得两百多万吧?”他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光滑冰冷的引擎盖,手指却在离车漆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似乎怕自己的脏手玷污了它。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王喜,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急切,声音都变了调:“姐夫!这…这真是你的车?你买的?你哪来的钱?中彩票了?”

王喜没有回答吴刚的问题。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发动了引擎。低沉浑厚、充满力量的声浪瞬间响起,震得空气都在微微发颤。

他降下车窗,目光平静地看向还处于石化状态的吴家四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轰鸣:“上车。去吃饭。”

没有解释,没有炫耀,只有一句简单的指令。

赵春梅、吴建国、吴倩倩三人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惊疑、震撼和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吴刚却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就钻了进去,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东摸西看,嘴里不停地惊叹:“我的妈呀!这内饰!这真皮!这大屏幕!姐夫!牛逼啊!”

在吴刚的带动和那辆价值不菲的豪车带来的巨大冲击下,赵春梅和吴建国也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两人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里面有震惊,有疑惑,有贪婪,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们最终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吴倩倩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她站在车门外,看着车内奢华的内饰,看着父母和弟弟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新奇,再看看驾驶座上那个穿着旧夹克、面无表情的王喜……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悔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上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抓住车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倩倩!磨蹭什么呢?快上来啊!”赵春梅在车里催促着,语气里早已没了之前的刻薄,反而带着一丝急切和兴奋。

吴倩倩如梦初醒,身体僵硬地坐进了后排,挨着她母亲。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车厢内弥漫着高级真皮的馨香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喜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挂挡,松刹车,黑色的卡宴平稳而有力地驶出了小区,汇入城市的车流。车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吴刚偶尔抑制不住的惊叹声。吴倩倩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乱如麻。赵春梅和吴建国则不时交换着眼神,脸上充满了困惑和猜测。

黑色的卡宴一路向东,穿过繁华的市区,朝着城市最昂贵、也最神秘的区域驶去。窗外的景色变得越来越开阔,越来越精致。高楼大厦逐渐被视野极佳、绿化率极高的低密度建筑群取代。

当车子驶入一条两旁栽满高大梧桐树、路面平整宽阔的景观大道时,前方出现了一个气势恢宏、设计极具现代感的大门。巨大的天然石材垒砌的门柱,厚重而充满质感的金属门禁,门口站姿笔挺、穿着考究制服的安保人员……一切都无声地彰显着此地的非凡。

大门上方,四个鎏金大字在初冬略显阴沉的天色下,依旧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尊贵气息——江岸华府。

“江…江岸华府?”吴刚趴在车窗上,眼睛瞪得像铜铃,失声叫了出来。赵春梅和吴建国也瞬间坐直了身体,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吴倩倩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那奢华的大门,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喜的后脑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喜降下车窗,从仪表盘旁边的储物格里拿出那张泛着金属光泽的、印有“江岸华府”logo和单元号的门禁卡,递给了走过来的安保。

安保人员接过卡片,在手中的仪器上刷了一下,又恭敬地双手递回,对着车内敬了一个标准的礼,声音洪亮而清晰:“王先生好!欢迎回家!”

沉重的金属大门无声地向两边滑开。黑色的卡宴缓缓驶入。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如同公园般精心设计的园林景观,移步换景,即使是初冬,依旧有精心养护的常绿植物和耐寒花卉点缀其间。蜿蜒的景观水系在假山和名贵树木间流淌,发出潺潺的水声。一栋栋造型各异、却都极具设计感的高档住宅楼掩映在绿树之中,每一栋都拥有绝佳的视野和私密性。路面干净得一尘不染,偶尔有穿着得体、气质不凡的业主牵着名贵的宠物狗悠闲地散步。

车内的吴家四人,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声音。吴刚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贪婪而震撼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赵春梅和吴建国的脸上,只剩下呆滞的空白和无法理解的巨大冲击。吴倩倩则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看着车窗外那些只能在电视或杂志上看到的顶级豪宅景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一个让她恐惧到极点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王喜说的……都是真的?

车子在一栋临江的、线条极其流畅现代的玻璃幕墙高层前停下。楼体在江面的反射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气势非凡。

王喜熄了火,拔下钥匙,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吴家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跟着下车。双脚踩在光洁如镜、铺着防滑石材的地面上,看着眼前这栋如同艺术品的建筑,看着大厅门口穿着笔挺制服、躬身问好的物业管家,看着大厅内那挑高数层、奢华大气、堪比五星级酒店的水晶吊灯和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

巨大的、不真实的冲击感,像海啸一样将他们彻底淹没。他们如同误入巨人国的小矮人,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之前的嘲讽、鄙夷、刻薄,此刻全都化作了无声的巴掌,狠狠地、一下下地抽在他们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

王喜没有理会他们的窘迫。他拿出钥匙,走到需要刷卡的单元门前,“嘀”的一声轻响,厚重的玻璃门无声滑开。他率先走了进去,按下通往顶层的电梯按钮。

电梯内部装饰着名贵的木饰面和光洁的不锈钢,运行平稳而迅速,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噪音和震动。数字飞快地跳动。

“叮!”

顶层到了。

电梯门无声滑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着厚厚地毯、灯光柔和、两侧挂着抽象艺术画的私密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造型简约却充满质感的双开入户大门。

王喜走到门前,拿出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

他侧过身,对着身后如同梦游般、脸上交织着极度震撼、茫然和恐惧的吴家四人,平静地说了两个字: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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