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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雁门关的积雪化透时,关内的桃花开了。

沈砚之蹲在烽火台的阴影里,看小陈教新来的兵卒辨认毒草。那孩子才十五岁,眉眼像极了老陈,只是少了道月牙疤。残剑被他竖在砖缝里,剑柄被摩挲得发亮,补过的豁口处嵌着块碎玉,是从老鬼那枚月牙疤玉佩上敲下来的——影在黑风口交给他的,说这玉佩原是兄弟俩共有的,老鬼总说要等太平了,把它磨成两块,一块挂在忠魂祠,一块带在身上。

“先生,京里来的信使,说是周大人的亲随。”小陈跑过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油香混着墨味飘过来,“还带了您的东西。”

沈砚之接过油纸包时,指腹触到包角的硬壳,是本册子。拆开一看,竟是三年前那卷账册的抄本,周御史的字迹力透纸背,在“张敬之”的名字旁用朱笔圈了个圈,旁边注着行小字:“其女张婉,嫁于三皇子赵珩为侧妃。”

账册里夹着封信,周御史的字抖得厉害,墨迹洇了好几处:“皮影之根,恐在东宫。今查得漠北炸药案,三皇子府中曾出银三千两。老臣病笃,恐难再护雁门……”后面的字被血渍糊了,只剩个“速”字。

油纸包底层还压着样东西——半枚玉佩,正是老鬼那枚的另一半,玉质温润,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影”字,边缘有新的断裂痕,像是刚被人从整枚玉佩上敲下来的。

沈砚之捏着那半枚玉佩,突然想起影在黑风口说的话:“老鬼当年藏账册时,总对着玉佩出神,说这上面的字,能换边关十年太平。”

风突然从关隘口灌进来,卷着桃花瓣打在残剑上。他望着京城的方向,云层低得像要压下来,三皇子赵珩……那个在镇北王倒台时,第一个跳出来揭发张敬之的人,原来藏得这么深。

“先生,信使还说,周大人三天前没了。”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三皇子亲自去吊唁,还说要替周大人‘照看’边关。”

沈砚之把账册抄本塞进怀里,将两半玉佩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月牙。玉缝里似乎卡着点东西,他用指甲抠了抠,掉出片极薄的金箔,展开来,上面用针刻着行字:“影卫营旧部,藏于京郊万安寺。”

影卫营……镇北王当年豢养的死士,魏庸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原来老鬼兄弟俩,早就盯上了这条线。

“我得去趟京城。”沈砚之站起身,残剑在砖缝里晃了晃,“关隘交给你。”

“先生!”小陈抓住他的胳膊,手里的鬼字短匕硌得沈砚之生疼,“三皇子肯定设了圈套!您忘了魏庸……”

“老鬼的玉佩,不会骗我。”沈砚之掰开他的手,将那半枚刻着“影”字的玉佩塞给他,“守好这个,比守着我有用。”他顿了顿,摸了摸小陈锁骨处的旧疤,“当年老陈教我躲箭时,总说‘命是自己的,但护着的东西,比命金贵’。”

出雁门关时,沈砚之没骑马。他换了身寻常商人的青布衫,药箱换成了褡裳,里面除了半卷账册真迹,只带了火折子和那截残剑——他把剑身锯短了,藏在褡裳夹层里,剑柄露在外面,像根寻常的铁尺。

走了五日,过了居庸关,官道旁的柳树绿得发腻。傍晚歇在京郊的破庙,正是七年前他藏账册的那座。佛像肚子里的空洞还在,只是积了层厚灰,他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块冰凉的东西——是枚铜钱,刻着“断水”二字,是当年他留给老鬼的记号。

夜色浓时,庙外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串极轻的、踩着莲步的响,像戏台上的花旦。沈砚之吹灭火折子,残剑滑入手心,豁口处的碎玉在黑暗里泛着微光。

“沈大侠别来无恙?”一个女声从庙门飘进来,带着点脂粉香,却比漠北的寒风更冷,“三殿下有请。”

庙门被推开,月光里站着个穿水红裙的女子,梳着双环髻,手里捏着串银线,线头系着颗珍珠,正是张敬之的女儿,三皇子侧妃张婉。她腕间的银镯子叮当作响,镯子上缠着的丝线,和“皮影”杀手用的一模一样。

“周大人的死,是你做的?”沈砚之的声音在黑暗里像块冰。

张婉笑了,用银线卷起地上的铜钱,指尖在“断水”二字上划了划:“我父亲当年被你逼得自尽,周老儿又总拿着账册嚼舌根,留着他们,碍眼。”她突然收线,铜钱“啪”地打在沈砚之脚边,“沈大侠若识相,随我回府,把真账册交出来,三殿下许你做雁门关总兵,比在破庙里喝风强。”

沈砚之没动。他盯着张婉的裙摆,那里藏着东西,轮廓像极了魏庸的青铜木偶。

“看来沈大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张婉的银线突然绷直,线头的珍珠炸开,散出片白雾——是“牵机引”的毒,比当年驿丞用的更烈。

沈砚之早有防备,矮身躲到佛像后,残剑劈向庙顶的横梁。朽木断裂的声响里,他借着月光看清了——梁上缠着数十根银线,每根线都系着枚毒针,针尾刻着三皇子的徽记。

“皮影的线,果然是皇家手艺。”沈砚之的残剑在手里转了个圈,剑光扫过处,银线断成碎缕,“当年魏庸的义肢,也是你父亲请工部造的吧?”

张婉的脸色变了。她没料到沈砚之竟连这层关系都查清了——影在黑风口临终前,终于吐了实情:影卫营本是先皇设立的秘密机构,三皇子赵珩自幼掌管,镇北王、张敬之不过是他放在明处的棋子,魏庸的“皮影”,从来都是皇家的刀。

“杀了他!”张婉尖声喊道。

庙外突然涌入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是龙纹——是影卫营的死士,比皮影杀手更狠,他们的关节处没缠银线,而是直接嵌着铁片,出手时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

沈砚之的残剑太短,在狭窄的破庙里转不开,他索性弃了剑,从褡裳里摸出火折子,往地上撒了把硫磺粉。当年在山神庙用过的法子,对付这些带铁片的死士正好——硫磺遇热会燃,铁片导热快,沾着点火星就烫得钻心。

火光亮起时,死士们果然惨叫着后退。沈砚之趁机扑向张婉,左手扣住她的手腕,右手摸向她裙摆下的木偶——那是控制影卫营的信物,据说里面藏着影卫营的花名册。

“你敢!”张婉咬碎嘴里的毒囊,嘴角溢出黑血,“三殿下不会放过你……”

她的话没说完,整个人突然僵住,脖颈上多了道血线——是影卫营的灭口方式,用藏在齿间的刀片自尽,绝不留活口。

死士们见张婉已死,竟齐齐转身,用铁片划破喉咙,鲜血溅在佛像上,像极了当年镇北王府后院的那场火。

破庙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硫磺燃尽的青烟在飘。沈砚之捡起那只青铜木偶,木偶的肚子是空的,里面塞着张羊皮纸,上面画着万安寺的地图,寺后的银杏树下,用朱砂标了个红点。

他将羊皮纸折好,塞进怀里,又捡起那截残剑。月光从庙顶的破洞照下来,落在张婉死不瞑目的脸上,突然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像极了当年烟雨楼里,被苏三娘毒针误伤的那个歌女,只是那时她还梳着垂髫,眼里没有这么多戾气。

天快亮时,沈砚之走出破庙。官道上已有了赶早的马车,车铃叮当地响,像在催他快点。他摸了摸怀里的账册,又摸了摸那半枚刻着“影”字的玉佩——小陈此刻应该正站在雁门关的城楼上,望着他来的方向。

万安寺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沉得像块石头,砸在他心口。他知道,那银杏树下埋着的,不仅是影卫营的花名册,更是老鬼兄弟俩用命换来的真相。

残剑在褡裳里轻轻颤,像在说:该去看看了,看看这太平,到底值多少人命。

官道尽头的京城,城墙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头蛰伏的巨兽,终于要张开嘴,把所有藏在阴影里的东西,都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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