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土炕上，给简陋的房间镀上一层银霜。这是个偏僻的山村，村民们早早就熄了灯，只有这间借住的茅屋还亮着微光。
萧烬趴在炕上，后背的伤口刚被谢临重新包扎好。粗布绷带勒得有些紧，他却没吭声，只是盯着墙上映出的、谢临收拾药箱的影子，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明天找个郎中再看看吧。”谢临将最后一瓶药塞回箱底，声音很轻，“我的药快用完了，伤口不能再拖了。”
萧烬“嗤”了一声，语气带着惯有的嘲讽：“怎么，谢大人还懂医术？”他能感觉到后背传来的微凉触感，是谢临刚敷上去的草药，带着点清苦的味道，意外地让人安心。
“总比某些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强。”谢临转过身，坐在炕边的板凳上，月光照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疲惫，“影卫追得紧，我们至少要在这里躲上三天，你的伤好不了，谁来应付追兵？”
这话戳中了要害，萧烬没再反驳。他侧过头，看着谢临素色的袍角沾着的泥土和草屑，想起白天进村时，谢临为了扶他，被路边的荆棘划破了手背，此刻那道伤口结了层暗红的痂，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手怎么回事？”萧烬的声音低沉了些，视线落在他的手背上。
谢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没事，被草划了。”他不想承认，当时是因为萧烬突然踉跄，他情急之下抓住路边的荆棘才弄伤的。
萧烬没说话，只是从炕边摸过那瓶剩下的药膏，扔了过去：“自己涂上。”
谢临接住药膏，看着那小小的瓷瓶，心里莫名一动。这是他带来的最后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刚才给萧烬敷伤口时用了大半，剩下的这点，他本想留着应急。
“你的伤更重。”谢临把药膏推了回去，“我这点小伤，不碍事。”
“让你涂就涂。”萧烬的语气硬了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难不成要本王伺候你？”
谢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再拒绝。他拧开瓶盖，挤出一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手背上。药膏微凉，带着点刺痛，却奇异地缓解了心里的那点异样。
月光下，两人一时无话。茅屋很小，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和彼此的气息，有种说不出的安静。萧烬能听到谢临清浅的呼吸声，和他涂抹药膏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竟让他觉得不那么烦躁了。
“你说，影卫背后的人，会不会是胡院判？”谢临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白天在密道出口，他们截获了影卫的一封密信，字迹虽然模仿得像，但他总觉得和太医院的公文有些相似。
萧烬的眉骨动了动：“有可能。但他一个太医，没那么大的权力调动影卫。”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背后一定还有人，或许……是皇室宗亲。”
谢临的心跳漏了一拍。皇室宗亲，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位一直韬光养晦的瑞王。先皇在位时，瑞王就与先皇不和，若真是他，那先皇的死因就更可疑了。
“密卷……”谢临的声音有些发紧，“若真在皇陵，我们该怎么办？没有圣旨，根本进不去。”
萧烬没回答。他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谢临颈间的那半块玉佩。李太医说那玉佩能号令守陵卫，或许，这才是打开皇陵的关键。
“你的玉佩……”萧烬的声音有些迟疑，“真的能打开皇陵？”
谢临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玉佩，红绳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暗：“祖父说过，这是先皇赐的信物，能在危急时刻保命。至于是不是能开皇陵，我也不知道。”
萧烬沉默了。他突然想起在破庙，谢临被张猛抓住时，眼神里的倔强和决绝；想起在密道，谢临撞进他怀里时，那瞬间的柔软；想起在衣柜里，那意外的触碰带来的心慌……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织，让他心里的那股燥意再次翻涌。
“你……”萧烬的声音有些沙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外面传来的狗叫声打断。
两人瞬间警惕起来。山村的狗很少乱叫，这个时辰，多半是有陌生人来了。
萧烬猛地从炕上爬起来，动作太急，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谢临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别动！我去看看。”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月光下，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往村子里走，手里都握着兵器，动作迅捷，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是影卫。”谢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他们找到这里了。”
萧烬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看来，我们得换个地方了。”他拽过搭在椅背上的外袍，胡乱套在身上，“你从后门走，去村东头的老槐树下等我，我引开他们。”
“不行！”谢临立刻反对，“你的伤还没好，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要走一起走！”
“谢临，别任性。”萧烬的声音沉了下来，“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你安全了，本王才能脱身。”他的手搭在谢临的肩膀上，力道不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记住，拿到密卷，查清楚真相，比什么都重要。”
谢临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想说“我不走”，可看着萧烬肩胛渗出的血迹，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了：“你小心。”
萧烬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他看着谢临眼底的担忧，那担忧藏得很深，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扯了扯嘴角，想说句“放心”，却最终只是转身，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在那边！”外面传来影卫的呼喊声，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脆响和萧烬的低吼声。
谢临看着萧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紧了紧手里的匕首。他没有从后门走，而是翻上了屋顶，借着茅草的掩护，紧紧跟在影卫后面。
他不能让萧烬一个人面对危险。这个念头来得汹涌而坚定，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月光下，萧烬的身影在影卫中穿梭，玄色的袍角被划破了好几处，肩胛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后背。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却依旧死死地缠住影卫，不给他们追赶谢临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悄无声息地射向萧烬的后心。谢临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从屋顶跳了下去，扑向萧烬。
“小心！”
萧烬被他扑得一个趔趄，两人重重摔在地上。那支冷箭擦着萧烬的头皮飞过，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箭尾嗡嗡作响。
“你怎么没走？”萧烬又气又急，想推开他，却发现谢临的手正按在他渗血的伤口上，力道不轻，像是在给他止血。
“要走一起走。”谢临的声音带着喘息，眼神却异常坚定，“我说过，我们斗归斗，却都不想让大靖亡了。你死了，谁来帮我查真相？”
萧烬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月光照在他的眼底，亮得惊人。心里的那股燥意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暖流，熨帖着他的心脏。
他突然笑了，眉骨下的刀疤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些：“好，一起走。”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坚定。他们不再犹豫，萧烬拽着谢临的手，朝着村外的密林跑去。影卫的呼喊声在身后响起，却仿佛被月光隔绝开来，只剩下两人紧握的手，和彼此坚定的步伐。
密林深处，月光透过树叶洒下来，照亮了两人紧握的手。萧烬的手很烫，带着汗湿的黏腻，谢临的手微凉，却很稳。他们没有说话，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那悄然滋生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默契。
他们都不知道，这场逃亡，将会让他们的关系发生更深刻的变化。那些被称为“恨”的东西，正在月光下，被一种名为“在意”的情感，悄悄融化。
而远处的京城，瑞王正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满月，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他知道萧烬和谢临还活着，也知道他们正在追查密卷。但他不在乎，因为他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