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十几年前，我不记得具体是几岁了。
但我那会儿是有记忆的。
我那所谓的姐姐用一颗糖果把我从家里骗出来，把我带上了没有车牌的面包车。
我年纪太小，根本不记路。
只记得那辆车开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哭着睡着了。
可我是有记忆的，他们骗我说他们就是我的父母，是我的亲姐姐。
但我一直记得，我妈妈是个瞎子。
那所谓的「爸爸」把妈妈强迫后，妈妈被迫生下了我。
「爸爸」是村子里的人，但那个人是谁，谁也不得而知。
好在妈妈很爱护我。
她每天靠着摸瞎乞讨把我抚养长大，家里漏风又漏雨。
她自己穿着到处补丁的衣服，给我穿的却平常人家姑娘会有的裙子。
我一直想着等到长大了逃出这个村子找妈妈。
可这村子实在太大了，我根本逃不出去。
后来我再见到妈妈，是在十六岁左右。
村里来了个怪人，头发花白，全身上下都是破洞，手也被人砍断了一只，肚子还大了。
村里人都说那是个疯子，听说这疯子一个村接一个村的找她女儿找了十几年。
那个疯子比划着什么，嘴里一直念叨：「我在找我的孩子，是个女娃娃，就这么点大，她走丢了好久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你们看见过她吗？那是我的孩子，我一直在找她。」
村民们对她很是好奇，围观她，逗弄她。
「这姑娘的肚子怕不是被哪个糟蹋的哦哈哈哈哈！」
「就是，要不是太糟蹋了，非得抱回去当媳妇儿！」
「哎哟老李头，你真是饿了！」
直到她嘴里叫出我的名字：「我的孩子叫刘悦，你们看见过她吗？」
……
「妈？」我不受控制的叫出了声。
那时，李芳华死死握住了我的手，把我弄的生疼。
那瞎子女人听见我的声音像是疯了一般朝这边奔来，嘴里哭喊着：「孩子！我的孩子！」
她摸到了李芳华，情绪很是激动：「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那女人的眼睛里是空的，很吓人。
李芳华见状一脚把她踹开：「什么你的孩子？这是我姑娘！」
李芳华不再解释，生拉硬拽的把我拉了回去。
那女人一直跟在后面，直到跟不上摔倒在地，她朝着这边喊：「你们拐走了我的孩子，我一定会报警，让警察来把你们都抓走！」
「你们等着，都要去吃牢饭！」
第二天，那个女人离奇失踪了。
而我看见，那个女人身上唯一值点钱的项链，戴在了李芳华脖子上。
老李头说，村子后山里多了一具怀孕的女尸，像是昨天那个……
我跑去警局报警，他们赶过去时，却什么都没找到。
我被李芳华带回去教育了一番。
那时，我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他们杀了我的妈妈？
李芳华跑上车抱着我的腿哭着打断我说的话：「徐妹，你是不是记错了？那就是个普通女人啊！我也根本没有杀她，你怎么确定就是我跟你爹把她杀了呢？你肯定是看错了！」
我从包里拿出那条项链和检测报告：「这是检测结果，只有你李芳华和我亲生母亲佩戴过！」
我拎着李芳华的衣领，恨不得将她掐死，我红着眼质问：「你们到底把我妈藏到哪去了！她一个瞎子，没了我被侮辱，被砍断了手，剩下那看不见的眼球还被挖了去！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杀了她！！」
6
李芳华脸色煞白，她咽下一口唾沫转移话题：
「我真的没有。」
「虽然你确实不是我亲生女儿，可我是在村东头捡到的你。」
「而且我跟你姐姐对你从来没差过啊！」
「不然你姐姐怎么会为了救你性命连自己的命都不管不顾了？你忘了？」
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眼泪不觉落下。
我从包里拿出当年那路段的监控录像，录像显示开车逃逸的人正是我那所谓的「养父」。
这是我花了大价钱才调出来的！
「我当然没忘，那时我年纪小要去找妈妈。」
「我不管不顾每天跑上十几回，你们为了让我长记性，让我那所谓的【爸爸】开车来撞我！」
「也就是刚好那个时候，【姐姐】将我救下，告诉我外面都是坏人！」
「我信了，因为你们至少都是好人」
李芳华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
车下的记者保持质疑：「这些证据不会是你通过ai技术合成的吧？就为了不想给你妈妈钱。」
「不至于吧，那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心思的把你留下来呢？」
「而且还对你不差，发烧带你看病，摔伤脑子走五公里带你看医生，生怕你受到伤害。」
是啊。
说到这个我都忘了还有一件这么重要的事情。
在没发现妈妈是被他们杀害的时候。
我原本以为，如果养父养母和姐姐真的对我很好。
我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报答他们。
可直到那天我摔伤了腿，不愿意去学校，折返回家。
听见了他们的交谈。
李芳华抠着脚丫道：「也就是这孩子血液稀有，才能救我们家囡囡一命，只是囡囡到二十五岁那年还需要一次大换血。」
「孩他爹，到时候没那么多钱怎么办？」
刘伟挥了挥手：「那有什么好怕的，到时候跟黑市沟通，先借他们钱，等这女娃娃救完咱们姑娘最后一次也就没用了，到时候她身体里的器官别说给囡囡治病，怕是还有富余！」
那时我才意识到，为什么我每个月都要跟姐姐去一趟医院抽血换血。
为什么每个月我都要被迫吃鸡蛋。
我向来是不允许被吃饭的，只能吃一切补血的食物。
每次去医院之前，都会被迫灌下各种禽类的血液。
哪怕喝吐了，他们都要用碗接着让我继续喝完！
他们说，都是为了我好，女孩子长身体都是吃这些，姐姐也是这么过来的。
我信了……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姐姐那么害怕我受伤，因为我的血对她来说是续命的东西。
没有我，她便没了药罐子！
那年发烧，他们本来不想管我，是我烧到最后脑子不清醒了，怕我死了才会把我带去医院，毕竟我死了，姐姐也就活不到二十五岁。
我再次从包里拿出当年每个月在医院换血的记录往天空中撒去。
不少记者捡起来细细端详。
「天啊，我好像误会她了，她居然年纪这么小就被拐带了，自己妈妈还被这家人害死了！」
「不会这么狗血吧？」
「这老女人装的这么委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
不少人叫嚷着要打李芳华。
李芳华彻底沉不住了，她狠狠站起身扇了我一巴掌：「住嘴！徐妹，你不想给钱就不给，何故编出来这么恶毒的故事？」
「你姐姐已经被你害死了！难不成你现在还想害死我吗？」
「我对你好歹还是有养育之恩的！」
我反手狠狠还了李芳华两巴掌：「你个死老太婆！就是因为念着你们这一点的养育之恩，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告你们！」
「不告，我根本面对不了我的亲生母亲！」
「我想着她本来也快死了就算了！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纠缠我！」
「李芳华，有句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7
李芳华深深叹下一口气，像是对我无比失望：
「徐妹，你编的这些故事虽然很让人信服，但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我们真是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你去城里打工，放你走呢？」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话的。
我知道，这是她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底下不少人陷入沉思：
「对啊，既然你是他们这么害怕丢失的人，怎么会让你逃出去呢？」
「不会真是编的吧？心思这么深？」
我沉了沉气：「因为家里太穷，我这所谓的养父母又整天好吃懒做，穷到家里吃不起饭了。」
「我才提议让我出去打工，每个月都给他们寄钱。」
「我装乖巧，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我告诉他们，我想要为他们做点事情报答他们，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他们挨饿。」
「实际上这么多年，我打回家的钱不足十分之一。」
「我调查了很久，才让整件事情还原真相。」
徐芳华望着我的眼里充满了恶毒和恨意。
直到远方的警笛声响起。
李芳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死命拉扯着我的裤脚：「徐妹，徐妹！我是你妈妈，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说的那些都是你爸的主意啊！」
「而且，我这都是为了孩子。」
「我只是一个母亲，想救自己孩子的命而已！」
我又是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我扯着嗓子吼叫：「你们孩子的命是命，别人家孩子的命就不是命吗？」
「你们连一个瞎子孕妇都下得去手，你们配作为一个人吗？跟禽兽猪狗有什么两样！？」
还有一些支持李芳华的人在后头嚼嘴根：「不要低估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她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啊！」
「就是，毕竟她也养了你那么久，你不能做这种没道德的事情啊！」
「要我说，如果不是她养母给她拐回来，她在她那瞎子妈妈那都活不下去好吗？」
李芳华见有人替她说嘴，立刻说道：「没错！要不是我，指不定你跟你那瞎子妈妈都死了！你本来就应该感谢我！」
「是我让你多活了这么些年！」
我起掌就是又要扇她，她吓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的眼眶再也装不下我的泪水，我扯着李芳华的衣领怒吼：
「我宁愿跟我妈妈一起饿死，有我在至少我妈妈不会遭遇那么多苦难！」
「都是因为你们，不仅害死了她，我都不敢想她找我的那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
「你们珍惜爱护自己的女儿，她呢！」
「她这一生只有我了！没了我她怎么活有想过吗？」
「她该怎么活得下去啊……」
8
一个瞎子，在村子里一个人住，被强迫了。
被迫生下个野种。
听说生孩子那天，不少男人来看生的是不是儿子。
发现是女儿，便没人来领。
瞎子靠自己挖野菜抚养孩子长大。
悉心照料，把孩子保护的很好，拼了命的不让任何人靠近。
孩子丢了，她的依靠，她的精神寄托没了。
她的手臂是怎么断的，看不清路的眼球是怎么被挖掉的。
肚子是怎么怀上孕。
她什么都不怕，她从来没离开过自己那个小院子，那样胆小的瞎子。
却自己踏上路，一点又一点寻找女儿的影子。
女儿没了，她什么都不怕了。
……
9
我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我沉沉一声：「我不想跟你再掰扯这些有的没的。」
「我只想知道，我妈妈到底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李芳华凑近我的耳朵，嬉笑着说道：「你把我女儿害死了，你如果再把我送进监狱，你一辈子都别想知道你妈妈被埋在哪！」
「你知道那天，我们杀她的时候，她自己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那没眼球的眼眶居然还能流出眼泪。」
「她说：【你们别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能不能留我一条命，我的孩子还在等着我，我的孩子才四岁，她需要妈妈照顾的】。」
「哈哈哈哈。」李芳华叫的很尖锐，很狂妄。
我不觉握紧了拳头。
我用尽平时最大的力气将她踹下了车，随后跳到她身上握拳狠狠打在了她脸上。
她却笑的越来越大声。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对迷你耳机的那头说了句：「你们都听见了吧？」
「可以进来了。」
一时间，一群警察涌入了这个小院。
李芳华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你什么意思？谁听见了？」
我勾起嘴角：「蠢货，一条项链经过了那么多年根本没法检测出证据来。」
「我根本没有你杀了我妈妈的证据。」
「但是刚刚，你亲口说给警察叔叔们听了。」
「我不是圣母，什么狗屁养育之恩，你杀了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如果不是我证据不足，早就把你抓起来了！还能等到现在？」
她气到需要深呼吸保持清醒，她指着我：「你…你这个贱人！」
我又被她气笑了：「没你下贱！」
李芳华强装镇定，被警察从地上拎起来。
她大喊着：「刚刚那些帮我说话的人，再帮我说句话啊！」
「大家都是母亲，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啊！」
那些帮她说话的人全部反戈，纷纷朝她吐口水：
「怎么世界上有这么贱的女人？警官别再把这种人放出来了！」
「笑死，我们什么时候帮你说过话啊？只不过是配合警官作案而已！」
「一个杀人犯，抢走别人孩子，杀了别人母亲，一边还要歌颂自己母爱伟大？」
「要不要这么恶心？」
我用力拍了一下手掌，李芳华回头看我。
「李芳华，忘了告诉你，这世上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可以分辨是非的。」
「那些为你说话的人，都是我早就安排好的。」
「只不过为了让你放松警惕罢了。」
李芳华满眼猩红的看我，她咬着字说道：「你别忘了，你妈妈被埋在哪你还不知道呢？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她了！」
她狂笑着：「哈哈哈祝你们母女永远团聚不了！」
10
李芳华被警察带走了。
我望着远方，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回应她：
「我会找到我妈妈的，就像当年她找我那样。」
「从四岁找到了十六岁。」
「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那年我只知道他们说妈妈被埋在后山。
我一个人在后山挖了很久很久，依旧没有找到。
不少人从直播上了解我的事迹，都来主动当义工，参与这场寻母之路。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参与寻找的人越来越多，却一直没有踪影。
我去了监狱找李芳华。
我拍着桌子质问：「你到底把我妈藏哪里了？」
李芳华却只是流着口水，咿咿呀呀着，像个傻子。
眼睛少了一颗，双手都骨折了，脚筋也被人挑断了。
就连跟我见面都是警官扶着她来的，
听警官说，她被监狱里的人折磨的够呛，毕竟关于她的事迹闹的够大。
她刚进到监狱的当天，就被蛇头按着脑袋喝马桶水，吃各种不是人吃的东西。
她哭着求饶，哭着要见我，要跟我谈判。
那时我忙着找妈妈，并没有搭理这个疯子。
她进到监狱的第二天，就被人剜了一只眼睛，说是让她体验体验别人母亲的滋味。
第三天，她被迫倒立了一整晚。
只要休息就会被打。
直到她双手都被打骨折，她才获得一小会儿休息的时间。
第五天，是她脚筋被挑断的那天，她用自己所有的钱给了警官，求警官让我来见她一面。
那天我记得警官给我打来电话，她哭喊着：「阿妹啊，妈求你了，来见妈最后一面行吗？妈真的知道错了，好歹我也养了你那么久啊！」
而我只是冷冷一声：「滚。」
我挂断电话后，她陷入无尽绝望。
再之后警官就没有再关注她了。
至于她是什么时候变傻的，我也不知道。
至于她是不是装疯卖傻想要逃过一劫，警官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我扶着桌子靠近她那张肿成猪头的脸：「算了，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一定会找到我妈妈的，至于你一辈子就待里边吧！」
我转身离开，却听见李芳华哭嚎着：「徐妹！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吧！」
我全当没有听见，转身离开，一刻都没再停留。
她果然暴露了自己，之后怕是只会更惨咯。
11
我回到了李芳华的家，一个人落寞的坐在客厅。
从凌晨一点，坐到了早上七点半。
当太阳升起时，一律阳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
我寻着光线看去。
不知道何时，我包里的属于母亲留给我唯一念想的那条钻石项链静静的躺在墙边。
我猛然睁眼。
拿起铁锹，一下接一下的砸开了那面墙。
墙里躺着一副白色骷髅，她的身旁还有一副手掌般大小的骷髅。
我鼻头一酸，死死捂住嘴。
眼泪一滴接一滴如同泉水般划过我的手指。
我颤抖着上前跟那副骷髅相拥：「妈妈，我找到您了，您也终于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