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姜雪漓从入定中醒来。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次短暂的调息,但对隔壁房间的林溪来说,却是一夜难眠。
房门被轻轻敲响。
“漓姐,你醒了吗?我给你买了早餐。”林溪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沙哑。
姜雪漓打开门,看到林溪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手里却提着好几样包装精致的早点。
“你没睡好。”姜雪漓陈述道。
“我……我做了个噩梦,梦到那个灯又掉下来了……”林溪吐了吐舌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过没事!喝杯豆浆就好了!漓姐你快吃,今天剧组肯定很多人围着你,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
她像一只操心的小松鼠,将食物一样样摆在桌上,完全没注意到姜雪漓的目光,比平时多停留了片刻。
这就是代价吗?
让她人为你担惊受怕,为你夜不能寐。
这代价,对于习惯了孤身一人的姜雪漓来说,沉重得有些陌生。
她坐到桌前,拿起一个包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时晏通过那个私密通道发来的加密信息。
【“宋雨薇税务问题”已引爆全网。GDI集团公关部的手法,与三年前打压“启明科技”时如出一辙。墨廷深在为你清路。】
【另,我已在你助理林溪的手机和个人网络账户后台,植入了底层监控脚本。任何异常数据访问或物理定位请求,我都会在第一时间收到警报。】
【保护好你的“变量”。她比你想象的更脆弱。】
姜雪漓看完信息,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
——“多事。”
她发出了冰冷的两个字。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当看到那句“保护好你的变量”时,心中那块坚冰之下,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融化。
她需要一个“盾”,而陆时晏,主动成为了那面盾。
当她们再次抵达片场时,气氛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整个剧组看姜雪漓的眼神,都像是看着一个行走的“奇迹”。敬畏中,带着一丝不敢靠近的疏离。而昨天还阴阳怪气的女主角宋雨薇,今天根本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片场各个角落里,工作人员压低声音的议论。
“听说了吗?宋雨薇偷税漏税被实名举报了,金额巨大,现在已经被带走调查了!”
“我的天,昨天她还挤兑姜雪漓呢,今天就……”
“这姜雪漓,是不是有点……玄学啊?谁惹她谁倒霉?”
这些议论,姜雪漓充耳不闻。但她身边的林溪,却悄悄挺直了腰板,像一只护着主人的小母鸡,骄傲地走在前面。
导演张正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来,手里拿着几页新打印的剧本,态度热情得近乎谄媚。
“姜老师!你来了!身体没问题吧?我们商量了一下,为了丰富‘临渊仙子’这个角色,特意给你加了几场重头戏!你看看!”
姜雪漓接过剧本。
新增的戏份,是临渊仙子发现了一只被魔气侵蚀、濒临死亡的灵狐。剧本要求她在这里,展现出仙人那超越凡俗的“哀恸”与“慈悲”。
她再次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哀恸?慈悲?
她只会漠视与斩杀。
“这场戏很重要,”张正搓着手,满眼期待,“要演出那种,看着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神性的悲悯!姜老师,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姜雪漓面无表情地将剧本递给林溪,转身走向化妆间,只留下两个字。
“试试。”
在化妆的间隙,她再次打开了那个“门”。
——“解:‘哀恸’。”
这一次,陆时晏的回复,不再是纯粹的逻辑指令。
【数据分析:‘哀恸’是一种复杂的复合情绪。生理表现为心率下降、催乳素分泌增加、眉心内侧上扬。但对你而言,这些无法模拟。】
【逻辑重构建议:放弃‘表演’,寻找‘共情’。】
【参考模型:你并非为灵狐哀恸,而是为你自己。你看着它,就像看到了那个在雷劫下魂飞魄散、无力回天的自己。它逝去的,是它的生命。你逝去的,是你的大道。你们的‘失去’,是等价的。】
姜雪漓看着屏幕上那段文字,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真正的“理解”。
他看穿了她冰冷外壳下,那唯一的、也是最深刻的痛楚。
原来,这就是“共情”。
“Action!”
镜头下,道具灵狐躺在血泊中,特效化妆栩栩如生。
姜雪漓白衣胜雪,缓缓走到它面前,蹲下身。
她没有去想剧本,也没有去想导演的要求。
她只是看着那只“濒死”的狐狸,想起了那个被师弟一剑穿心,道基崩毁的瞬间。想起了那八百年苦修,在背叛和天雷下,化为飞灰的一刻。
那是一种……一切归于虚无的、绝对的寂静。
她没有流泪,甚至没有皱眉。她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虚虚地悬停在灵狐的额前,仿佛想触摸,却又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
她的眼神,空洞而幽深,像是在透过这只狐狸,看着某个早已陨落的、遥远的存在。
那不是凡人的悲伤,而是一种神明在目睹世界崩塌时的、寂静的悼亡。
“Cut!”
监视器后,导演张正呆呆地坐着,半天没有动静。片场死一般地寂静,所有人都被那股无声的、巨大的悲伤所笼罩,心头沉甸甸的,几乎无法呼吸。
许久,张正才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没有喊“好”,因为任何赞美的词汇,在刚才那一幕前,都显得无比苍白。
他只是喃喃自语:“这……才是真正的神。”
而在GDI集团的顶层,墨廷深看着屏幕里那双空寂的眼眸,第一次,感觉自己那运筹帷幄的笑容,有些凝固。
他以为他给了她一个舞台,让她表演。
却没想到,她只是借着这个舞台,悼念了一次自己死亡的宇宙。
这件兵器,似乎比他想象的,要锋利得多,也……孤独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