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把手上的账本合上，啪一声不轻不重，刚好盖住沈凌那点不甘心的情绪。
“他们不是人，是账虫，早该处理了。”她站起身，脚步没顿，直接绕过桌子走去柜子那边翻资料，一边说，“你要是怕，走的时候别踩门槛，容易绊着。”
沈凌站那没动，靠着门框，像是有点犹豫，又像是在咬着牙消化她刚刚那句“不是人”。
“可他们是跟着老夫人几十年的人。”他说得慢。
“那又怎样？账做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沈婉手上没停，抽出一本兰园换花记录，翻了几页，冷笑，“换三次花，账报了六次，兰园一年烧掉的肥料够把你沈家老宅种出个热带雨林，他们以为老夫人瞎？”
“那你就不怕老夫人觉得你管太宽了？”
沈婉把记录册扔回抽屉，走过去站到他跟前，“你怕我管太宽，还是怕你以后没得用的人？”
沈凌不说话了。
“账要真，人才不敢乱来。你在外头再怎么折腾，账一露馅，老夫人第一个拉你出来祭天。”沈婉的声音低得跟钉子钉在板子上一样，“沈家不是没人，是没人肯认认真真做事。我接手，不是为了当英雄，是不想再给别人当挡箭牌。”
沈凌看了她几秒，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你管账这么狠，那以后要是你来查我，我是不是也得乖乖跪下认错？”
沈婉掀了下眼皮：“你要真有胆子把账做到我手上，跪不跪都随你。”
她转身回屋，没再管沈凌说没说完，留下他一个人靠着门口站了好半天，最后拄着那根木棍走了，走得一瘸一拐，比谁都慢，一步三停，像是怕前面路塌了。
他不是腿疼，是心里没个底。
第二天一早，沈婉没等日头完全升起来就起床了。
她先把昨晚对账做的几份新账装进文件袋，又用黑笔在封面上写了几个字——【兰园清算账 · 内部存档】，写完吹干墨水，收进随身包里。
她吃得很简单，一杯豆浆，两片烤面包，再加一颗维生素。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时，院子里刚扫过一遍，地上还有点露水没干，小丫头正蹲着拧抹布，看见她出来赶紧起身。
“沈小姐，车已经备好了，沈伯说您今天要进账房。”
“嗯。”她点头，迈步就走，连多问一句都没有。
她知道，现在自己进账房，不是去看账，是去立规矩。
账房在主楼西侧的一栋偏楼，外头看着不起眼，里头却是沈家几条钱脉交汇的关键点。
沈婉一到，就有人出来迎她，是账房里的老头李管事，四十来岁，一身灰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着像个教语文的，笑得也很讲究。
“沈小姐早，这一大早就来，真是辛苦。”
沈婉站定，看着他手上拿着的那本账：“李管事，我今天来，不是来看你的笑脸。”
李管事脸上的笑顿了一下，但马上又补回去，“是，是，沈小姐请。”
沈婉一步没让，一脚踏进账房，径直走到最里那张大办公桌前，把文件袋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这是兰园近三年的对照账，里面每一笔都按时间线重新整理过了。你手上的旧账我已经复印比对，差异有一百一十七笔，金额合计——六十四万八千三百。”
她声音不大，但屋里顿时没一个人敢喘气。
“这些钱是从花肥、工人工资、花卉采买里抠出来的，有些人用三次花钱报了五次，有些工人根本没上过工，工资照拿。”
“李管事，你要不要自己解释一下？”她看着他。
李管事手指动了动，似乎想翻书，但那本账被她早就拿走了，他什么都翻不出来，只能干巴巴笑了一下：“这……这肯定是下边人弄错了，我回头核实一下——”
“核实？”沈婉声音一下就冷下来了，“你做账的人说要核实，那我是不是可以把这份报告直接送去沈伯那，再由他送到家主手上？”
李管事额头上出了汗。
“我不是不认，只是这事……要讲程序，总不能一句话就把我们账房全推翻了吧？”
“程序？”沈婉嗤了一声笑，声音低得像刀子划桌子，“你们做假账的时候讲程序了吗？”
她说完这句，把包往旁边一甩，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叠盖了章的内部对账单，哗啦啦一摊开，啪地拍在桌上。
“从今天起，兰园的所有账目，由我单独审核。你这边做账的人，要么重新考核，要么卷铺盖走人。”
她顿了顿，眼睛一扫屋里那些站在角落的账房小职员：“我不在意你们过去做过什么，但从今天起，再有一笔糊涂账，我直接开人。谁都保不住。”
屋里死寂一片。
她把东西收起来，起身走人，走到门口时，回头说了一句：“这屋我每周会来两次，下次别让我再看到有人喝茶磨账。”
回去的路上，沈婉靠在车窗上闭了会眼，小丫头递过手机，说是老夫人让她晚上过去吃饭。
她嗯了一声，没多问。
晚饭是在主楼后院的小厅里吃的，只有老夫人一个人坐着，身边连贴身佣人都没有，桌上两菜一汤，一碗粥，摆得很简单。
沈婉进门时，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坐。”
沈婉坐下。
“兰园的账，你动得挺快。”
“原本该清的东西，拖下去，只会烂得更深。”
老夫人点头：“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接下来该收哪一块？”
沈婉没回答。
老夫人也不在意，只是淡淡说了句：“你想收也得有本事收，沈家不是你想收就能收的地方。”
她拿起汤勺喝了口汤，又道：“账这块，你盯着没错，但你别忘了，你姓沈，可不是主脉那一支。”
沈婉安安静静地听着，等老夫人说完了才开口。
“我没忘，我也不图姓氏这玩意儿能给我带来什么。我图的是自己能站得稳。”
“所以你要用账本站稳？”
“账本能杀人，比刀快。”沈婉说完，端起粥慢慢喝了两口。
老夫人放下汤勺，看着她，好一会才道：“我给你个机会，下周沈家要清点祖宅的物料库，那地方多年没人管了，你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