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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洛阳的火,烧了三天三夜。

黑红色的烟柱像条垂死的巨龙,盘桓在残破的城郭上空,连渭水对岸的风都带着焦糊味——那是亭台楼阁的木骨燃尽的气息,是典籍简册化为灰烬的余温,也是数十万被裹挟百姓的哭嚎凝结在风里的涩。董卓站在北邙山的临时营帐外,猩红的披风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他那张本就横肉堆叠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狰狞,只是眼底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

“相爷,洛阳已成焦土,关东军联军虽暂退,可袁绍那厮不会善罢甘休。洛阳无险可守,再拖下去,恐遭合围!”李儒拄着拐杖,咳得腰都弯了,连日来的奔波和烟火熏燎,让这位素来智计深沉的谋士添了几分老态,“迁都长安,据崤函之险,凭雍州之富,待兵精粮足,再图东出,方为上策。”

董卓猛地攥紧了腰间的刀鞘,犀牛角的柄首硌得掌心生疼。他恨——恨袁绍登高一呼便聚起十八路诸侯,恨曹操那黄口小儿竟敢夜袭,更恨自己经营多年的洛阳城,到头来竟要亲手烧成废墟。可他更怕,怕联军真的追上来,怕那些散了建制的残兵撑不住下一轮冲击。帐外传来士兵拖拽百姓的斥骂声,夹杂着孩童的啼哭,他烦躁地踹开脚边的碎石:“聒噪!李儒,就依你!三日之内,所有辎重、宫眷、府库财货,尽数装车!谁敢迟滞,斩!”

他说的“尽数”,是真的“尽数”。洛阳府库积了数代汉家的家底,从高祖时留存的金饼,到和帝年间铸的铜鼎,再到灵帝搜刮的珍玩,甚至连太庙里的铜人像、铜钟都被熔了装车,说是“以防联军掠去铸兵器”,实则是要把这繁华帝都的骨髓,全拖去长安做他董家的私产。一万多辆牛车、马车被征调起来,首尾相接能排出去二十里,车轮碾过洛阳的断砖碎瓦,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像在为这座古都送葬。

建安元年的秋,这支庞大而混乱的迁徙队伍,终于离开了燃烧的洛阳,朝着长安的方向挪动。走在最前的是董卓的精锐“飞熊军”,铁甲映着惨淡的日头,却掩不住士兵脸上的疲惫;中间是连绵的辎重车队,每辆车上都盖着厚厚的油布,沉甸甸的,压得牛喘吁吁;殿后的是被强征的百姓,老弱妇孺互相搀扶,走不动的就被士兵用鞭子抽着往前挪,沿途的野草都被踩烂了,留下一条蜿蜒的血痕。

董卓坐在一辆特制的铁甲车里,车壁上镶着厚铁皮,车窗用铜网封着。他掀开车帘一角,看身后拖沓的队伍,眉头拧成了疙瘩。李儒坐在他对面,正翻看着斥候送来的文书,忽然轻“咦”了一声。

“何事?”董卓粗声问。

“汉中方向,似有异动。”李儒指着文书上的一行小字,“汉中太守刘于,近日突然点了兵马,说是‘防备羌人’,可斥候探得,他麾下五千精骑、一万步卒,正沿褒斜道向东移动,行军路线……竟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董卓嗤笑一声,一巴掌拍在车板上:“刘于?那守着汉中穷山沟的货色,也敢捋老子的虎须?他麾下那点人,不够飞熊军塞牙缝的!”

李儒却摇了摇头,指尖在文书上点了点:“相爷忘了?刘于虽僻处汉中,却暗中养了支‘白毦骑’,据说都是从凉州逃来的旧部,骑术精湛。更要紧的是,他知道咱们带了多少财货——汉中与长安接壤,他必是算准了咱们辎重繁多、行军迟缓,想在半路设伏。”

“设伏?”董卓眼一瞪,“崤函古道多险,他敢在那儿动手?老子让他有来无回!”

他嘴上硬气,心里却咯噔一下。这一路确实难走,尤其是过渑池之后,进入崤山峡谷,道路狭窄,两侧是陡崖,辎重车队只能单列通行,一旦被堵在谷中,首尾不能相顾,真要是遇袭,麻烦不小。他顿了顿,沉声道:“传令下去,让吕布率五千飞熊军为先锋,加快速度扫清前路,再让徐荣带三千人殿后,加强戒备!敢靠近者,不管是谁,先杀了再说!”

汉中,南郑城。

太守府的密室里,烛火跳动,映着刘于那张不算出众的脸。他年近四十,颌下留着三缕短须,穿着素色锦袍,看着不像个太守,倒像个账房先生——可他手里捏着的,不是账簿,是张手绘的崤山地形图。

“主公,董卓已过渑池,看路线,三日后必过‘石壕谷’。”副将张昂低声道,他是刘于一手提拔的悍将,也是“白毦骑”的统领,“那谷口窄,谷中宽,两侧是丈许高的陡崖,正好设伏。只要咱们把谷口堵死,再从谷后冲杀,他那一万多辆辎重车,就是咱们的了!”

刘于指尖在“石壕谷”三个字上摩挲着,眼底闪着光。他守汉中多年,汉中山高皇帝远,看着清净,实则穷。每年赋税刚够养兵,想扩编、想铸甲,都得抠抠搜搜。董卓迁都这消息,是他安插在洛阳的细作冒死送来的——“董卓尽掠洛阳府库,金珠宝贝装了三千车,粮草辎重七千车,连宫娥彩女都带了数百”,那行字他看了三遍,夜里都睡不着。

这不是发财的机会,这是让汉中脱胎换骨的机会。有了这些财货,他能招兵买马,能铸甲造箭,甚至能趁着天下大乱,占了长安周边的地盘,不再做那偏安一隅的太守。

“张昂,”刘于抬眼,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决断,“你带五千白毦骑,今夜出发,昼伏夜出,绕到石壕谷以西的密林里藏着。记住,只许用马蹄裹布,不许点火把,天亮前必须到位。”

“喏!”

“副将王冲,你带五千步兵,携带拒马、滚石,埋伏在谷口两侧的崖上。董卓的先锋过去后,你立刻放下滚石堵死谷口,千万别让后面的车队跑了。”

“属下明白!”

“剩下五千步兵,随我守在谷中北侧的缓坡上。”刘于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凹陷,“等董卓的辎重队进了谷,张昂从西面冲杀,王冲堵死谷口,咱们从坡上往下冲,三面夹击,他插翅难飞!”

帐内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兴奋。张昂舔了舔嘴唇:“主公,董卓麾下有吕布、徐荣,都是猛将,咱们……”

“吕布是猛将,可他护的是董卓,不是那些辎重车。”刘于冷笑一声,“董卓的队伍拉了几十里,先锋过了谷口,中军和辎重队还在谷里,等吕布回头,咱们早把财宝抢得差不多了。至于徐荣,他殿后,等他赶到,谷口被堵,他进不来!”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记住,咱们要的是财货,不是拼命。抢到东西就撤,别恋战。把董卓惹急了,他回师报复,汉中扛不住。速战速决,带着东西回南郑,谁也别多事!”

众人齐声应诺,转身出了密室。刘于独自留在帐中,又看了半晌地图,忽然拿起案上的酒壶,猛灌了一口。酒是汉中酿的糙酒,辣得喉咙发紧,可他心里却热烘烘的——洛阳的金、长安的富,或许从今夜起,就有他刘于一份了。

三日后,石壕谷。

天刚蒙蒙亮,谷里还飘着薄雾,潮湿的水汽沾在崖壁的野草上,凝成细小的水珠。王冲缩在崖上的灌木丛里,屏住呼吸,看着远处扬起的尘土。

来了。

先是一队骑兵,铁甲闪亮,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哒哒”响,正是董卓的先锋飞熊军。领头的将领勒着马,警惕地扫视两侧崖壁,见没什么动静,才挥手让队伍继续前进。飞熊军速度很快,一队接一队穿过谷口,消失在东方的晨雾里。

又过了半个时辰,辎重车队才慢吞吞地挪进谷里。打头的是几辆装着粮草的大车,车夫挥着鞭子赶牛,牛却懒洋洋的,走几步停一下。后面跟着的车更沉,油布下隐约能看到木箱的轮廓,车轮陷在泥里,得靠十几个士兵推着才能动。车队中间,夹杂着一些被士兵看押的宫娥,她们穿着破旧的宫装,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时不时有人摔倒,立刻就被鞭子抽起来。

“差不多了。”王冲低声对身边的士兵说。他数了数,进谷的辎重车怕是有七八千辆,后面还有连绵的队伍,谷口到谷中,几乎被堵得满满当当。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令旗,往下一挥。

“放!”

一声令下,崖上的士兵们早准备好了,几十根粗壮的滚石被砍断绳索,“轰隆隆”地滚了下去。滚石撞在崖壁上,碎裂成更小的石块,像冰雹似的砸进谷中。

“啊——!”

谷里顿时乱了套。最前面的几辆粮草车被滚石砸中,车厢瞬间散架,米袋破裂,白花花的大米撒了一地。后面的车来不及停,一头撞上去,牛受惊狂躁,拖着车乱冲,把旁边的士兵撞倒一片。押车的军官又惊又怒,嘶喊着让士兵稳住,可滚石还在往下掉,谷口被几块最大的滚石堵得严严实实,别说车,连人都挤不过去。

就在这时,谷西头突然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张昂带着白毦骑冲出来了。

五千骑兵,马蹄都裹着麻布,跑起来悄无声息,直到离车队只有百步远,才齐声呐喊。白毦骑的士兵都穿着轻便的皮甲,手里握着马刀,催马直冲向车队尾部。那里是押车的弱旅,根本没料到后面会有埋伏,被骑兵一冲,顿时溃散。马刀劈断绳索,砍倒士兵,骑兵们一边冲杀,一边用刀挑开车上的油布——

“是金子!”有人喊了一声。

油布下,果然是一箱箱的金饼,阳光透过薄雾照在上面,晃得人眼晕。还有装着珍珠玛瑙的木箱,被马刀劈开一道缝,珠子滚出来,落在泥里都闪着光。

“抢!把箱子都撬开!”张昂大吼。白毦骑本就是为财而来,见了真东西,眼睛都红了,有的士兵直接跳下马,用刀劈箱子,有的干脆把小箱的财宝往怀里塞,连马都顾不上管。

谷里更乱了。押车的士兵既要躲滚石,又要挡骑兵,还要护着财宝,手忙脚乱。那些被裹挟的百姓趁机乱跑,有的钻进崖壁的缝隙里,有的甚至跟着抢散落在地上的碎银,整个石壕谷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中军帐里,董卓正靠在车座上打盹,被外面的喊杀声惊醒。他猛地坐起来,掀开车帘,就看见谷里人仰马翻,滚石乱飞,西边还有骑兵冲杀,油布被挑开的车上,金饼子明晃晃地刺眼。

“他娘的!中埋伏了!”董卓怒吼一声,抽出腰间的大刀,“吕布呢?!让吕布回来!”

亲兵连滚带爬地去传令,可谷里堵得水泄不通,先锋吕布的飞熊军早已出了谷,这会儿怕是在十里之外,怎么可能立刻回来?徐荣的殿后部队倒是在谷外,可谷口被滚石堵死,他们急得在外面喊杀,却冲不进来。

“相爷,快撤!往谷东走,跟先锋汇合!”李儒扶着车辕,脸色煞白,他指着谷东的方向,“别管财宝了,保命要紧!”

董卓看着那些散落的金饼,心疼得眼睛都红了。那是他从洛阳抢来的!是他要运去长安享福的!可耳边的厮杀声越来越近,白毦骑已经杀到了中军附近,几个亲兵护着他,却被乱兵冲得东倒西歪。

“刘于!老子记住你了!”董卓咬着牙,狠狠瞪了一眼谷北的崖坡——他看见那里有个穿着锦袍的人在指挥,想必就是刘于。他一刀劈倒一个冲过来的白毦骑士兵,翻身上马,“走!先撤出去!”

他带着几百名亲信亲兵,挥刀杀开一条血路,朝着谷东冲去。那些押车的士兵见主帅跑了,更没了斗志,有的扔下刀就跑,有的干脆跪地投降。

刘于站在崖坡上,看着董卓仓皇逃窜的背影,又看了看谷里乱哄哄抢财宝的士兵,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挥挥手:“传令下去,别追董卓,抓紧装车!把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烧了!”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把抢到的金饼、珠宝、绸缎往自己的马车上装,粮食则用麻袋分装,连那些被遗弃的宫娥,都被看押起来——或许也是笔“财货”。实在带不走的笨重铜鼎、石像,就浇上随车带的火油,一把火烧了,火光在谷里升起,映着士兵们兴奋的脸。

不到一个时辰,能抢的都抢得差不多了。张昂骑着马跑到崖下,仰头喊:“主公,东西装得差不多了!徐荣的人快砸开谷口了,撤吧!”

刘于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石壕谷——谷里一片狼藉,散落的粮草、烧焦的木箱、倒在地上的尸体,还有没烧完的油布在风里飘。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道:“撤!回汉中!”

五千白毦骑在前,一万步兵押着抢来的辎重车在后,浩浩荡荡地沿着来时的路撤退。他们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只留下石壕谷里的残垣断壁,和董卓后续回来时,那几乎要把山谷震塌的怒吼。

风从谷口吹过,卷起地上的碎金和尘土。远处,董卓的亲兵正收拢残兵,吕布骑着赤兔马奔回来,脸色铁青地看着满地狼藉,而徐荣站在被砸开的谷口,手里捏着一块沾着血的金饼,沉默不语。

洛阳的财货,终究没能全到长安。一部分被刘于劫回了汉中,成了他招兵买马的资本;一部分散落在石壕谷的泥土里,被后来的流民捡走;还有一部分,随着董卓的怒吼和关东军的追击,在乱世里辗转流离,不知所踪。

而刘于带着车队回到南郑时,汉中的夜空正落着零星的秋雪。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库房里堆得像山一样的财宝,忽然觉得,这乱世的机会,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只是他没看见,远处的秦岭山脉里,一支打着“蜀”字旗号的队伍,正悄悄向汉中靠近——天下的眼睛,都在盯着这些从洛阳流出的财富,他捡了便宜,却也引来了更危险的目光。

但他可不会怕那些土鸡瓦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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