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昼的靴子碾碎了一截枯骨，荒野上的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砾拍打在面罩上，他眯起眼睛望向那座逐渐清晰的金属城墙，莫里斯的投影早已消散，但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仿佛仍在暗处窥视。
“记住，”明昼突然拽住星月的手腕，“进城后别碰任何食物，面罩你想摘的话就摘吧，但别让那些人抽你的血，我们还不能完全信任他。”
星月腕间的皮肤在他掌心下微微发烫，那些银色血管般的纹路正在皮下流动。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突然轻声问。
“如果…如果我真的是PX计划的失败品…”
“闭嘴，”明昼松开她，枪套的搭扣发出清脆的声响，“失败品活不到现在，别听他搁那瞎叫。”
城墙的阴影笼罩下来时，明昼注意到城门两侧的自动炮塔正在缓缓转向他们，星月不自觉地往他身后缩了缩，这个动作让明昼想起三年前在避难所见过的小动物——那些最终沦为食物的兔子。
“识别完成，”机械音从城门上方的扬声器里传出，“明昼，星月，准入许可已签发。”
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滑开，露出内部灯火通明的通道，明昼下意识按住腰间的枪，却发现通道尽头站着六个全副武装的守卫，他们身上的外骨骼装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动手的话他们完全没有胜算。
“欢迎来到新伊甸，”为首的守卫掀开面罩，露出一张布满电子纹身的面孔，“城主在中央塔等你们。”
星月突然抓紧明昼的衣角，她的瞳孔在明亮的光线下收缩成细线，银色睫毛不停颤动。
“怎么了？”
明昼压低声音。
“他们的心跳…”星月的声音细若蚊呐，“频率完全一致。”
明昼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六个成年人的心跳怎么可能完全同步？除非——
守卫们突然同时转身，动作整齐得如同镜像，明昼这才注意到他们后颈处都嵌着一块发着绿光的芯片。
“请跟我们来。”
六人异口同声地说，声音在通道里形成诡异的回声。
明昼与星月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座看似安全的城池，恐怕比外面的废土更加危险。
这六个守卫，全部都是仿生人。
跟随着这六个守卫，二人进入了新伊甸城之内，城内与灾难之前的人类城市几乎别无二致，巡逻的机器人，高耸的塔楼，貌似这里还有货币在流通。
金属城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明昼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枪，街道两侧的霓虹灯牌闪烁着不真实的粉紫色光芒，全息广告在空气中投射出衣着暴露的舞女影像——这座城竟奢侈到用能源来维持这种毫无意义的娱乐。
“能源塔每天工作18小时，”领头的守卫突然开口，声音机械而平板，“居民需在宵禁前返回住所。”
星月紧贴着明昼行走，她的眼睛因为不适应的突如其来的霓虹灯而感到不适，像两只受惊的猫眼
明昼注意到街道上的居民都穿着款式相似的灰蓝色制服，胸口别着数字编号的金属牌。
“每一个来到新伊甸的居民都会得到一个编号以及工作，我们需要充足的劳动力以及保证城市的正常运行。”
领头的守卫继续向二人讲解道。
星月的手指突然掐进他的手臂，她正盯着路边一个玩耍的小女孩，那孩子手腕上戴着与大人相同的金属环。
“每一个在城市里的居民都会分配一个数据环，用于实时监测每位居民的身体状况。”
转过三个街区后，一座纯白的金字塔形建筑出现在视野中，塔顶的脉冲炮台缓缓旋转，监视着整座城市，守卫们在台阶前停下，最前面的人抬起机械臂指向塔门。
“城主在顶层等你们。”
明昼踏上台阶时，靴底传来奇怪的黏腻感，他低头看去，白色石材的缝隙里渗着某种淡绿色黏液，正随着他们的脚步微微蠕动。
“别碰那些东西。”
他低声警告星月。
塔内的电梯是罕见的反重力型，明昼三年没见过还能运作的这种设备，电梯上升时，透过玻璃幕墙能看到城市全貌——完美的同心圆布局，所有街道都指向中央塔，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
“欢迎，我亲爱的客人。”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莫里斯的声音就从房间深处传来，只不过那仍然只是一道投影，看来二人没有信任对方，对方也没有信任二人。
“抱歉，因为我还不能完全相信二位，所以只能先以投影与二位相见。”
明昼冷笑一声，手指在枪柄上摩挲。
“彼此彼此。”
莫里斯的投影做了个优雅的”请”的手势，房间中央升起两张悬浮椅，星月刚要坐下，明昼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站着说就行。”
投影的嘴角微妙地抽动了一下。
“谨慎是个好品质，那么，关于我的提议…”
“在那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明昼打断道，“你们既然能够生产仿生人，为什么要派活人去？”
“……不愧是我相中的人，观察力果然敏锐，”莫里斯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而后继续说道，“实验室有磁场干扰，我们对仿生人的控制可没有那么强，让它们进去的话就成废铁了，更何况我们没有那么多能源支持它们进行探索。”
“能把能源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娱乐上了，还没有这点能源？”
“二者之间的消耗远不是你能想象的，明昼先生，您应该多学习一点这方面的常识。”
莫里斯的投影在空气中微微闪烁，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明昼和星月之间来回扫视，明昼的手指在扳机上收紧，尽管知道子弹对全息影像毫无作用。
“还有一个问题，”明昼盯着投影的眼睛，“为什么选中我？”
莫里斯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明昼想起实验室里见过的标本浸泡液。
“只是恰好罢了，因为电子塔检测到了附近有陌生的电子信号，所以我就尝试入侵了一下，结果居然是您，末世初期您的名号可不小啊。”
“少跟我提那些破事。”
莫里斯的投影微微前倾，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然，更重要的是——您和PX-317的组合非常特别，真没想到您会带着她一起。”
星月猛地抬头，银色瞳孔剧烈收缩。
“PX-317？那是我的…”
“生产编号，”莫里斯优雅地打了个响指，空气中浮现出一份全息档案，“坎德尔计划第七代仿生人原型机，情感模块过度开发导致逻辑系统不稳定。”
明昼突然上前一步，挡在星月面前。
“我说了，少扯废话。”
莫里斯的投影露出惊讶的表情。
“有趣，您居然会为一个仿生人采取行动？”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看来PX-317的情感模拟确实很成功。”
“……那也和你没关系，”毕竟自己是有目的性的，这个仿生人和坎德尔计划息息相关，甚至有她妹妹的线索，“话说这座城市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明昼尝试转移话题。
“数个月前吧，我们制定了‘人类复兴计划’。”
“人类复兴计划？”明昼冷笑一声，“用仿生人奴役活人的计划？”
莫里斯的投影突然闪烁了几下，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不悦的神色。
“请注意您的措辞，明昼先生，新伊甸为幸存者提供食物、净水和安全保障，作为交换，居民只需要贡献一点劳动力…”
“包括那些孩子？”
星月突然打断，指向窗外街道上的儿童。
莫里斯的投影转向她，眼中绿光骤亮。
“PX-317，你的情感模块确实需要调整了，在末日中，每个人都必须为生存贡献力量，这是最基本的代价。”
而后投影站起身，望向了这座城市。
“我们建立城市的目的是希望人类复兴，您知道的，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着些许城市，人类就像蟑螂，用他们顽强的生命力在这片土地生活着。”
“不可否认，在这一方面确实没有问题，那些人估计会把你奉为救世主吧。”
明昼认同的说道，毕竟在末世想要生存下去都十分困难。
莫里斯的投影优雅地整理着根本不存在的袖口。
“我很高兴您能认同我，明昼先生，秩序总是需要牺牲的，况且——”他的目光转向星月，“您身边不就带着一个完美的例子吗？仿生人与人类的界限，远比您想象的要模糊。”
明昼的手指在枪柄上收紧，指节泛白，莫里斯的话像一根刺，精准地扎进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星月站在他身后，他能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仿生人为什么会发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毕竟这个仿生人已经有足够多的不寻常之处了
“说够了吗？”明昼冷声道，“我们要装备，现在就要。”
“不必如此匆忙，现在的时间也不算早了，我为二位安排好了客房，二位可歇息一晚再去不迟，二位在夜间也不好行动不是吗？。”
莫里斯的投影优雅地做了个手势，房间一侧的墙壁无声滑开，露出通往休息区的走廊，明昼注意到走廊两侧的墙壁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可能是某种防御系统。
“客房已准备妥当，”投影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热情，“晚餐会在一小时后送达，如果二位需要医疗服务…”
“不必，”明昼打断道，拽着星月的手腕大步走向走廊，他能感觉到守卫们冰冷的视线追随着他们的背影。
客房比预想的豪华得多，柔软的大床，干净的浴室，甚至还有一扇能看到城市夜景的落地窗，明昼第一时间检查了所有可能的监视设备，确认房间安全后才允许星月坐下。
“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客气？”星月小声问，手指抚过丝绒床单，“我们只是…”
“因为我们有利用价值。”
明昼从背包里取出检测仪，扫描着送来的餐食，仪器发出绿色的安全信号，但他依然谨慎地只挑了几片面包。
“如果我们对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话他可不会管我们。”
说完，明昼将面包递给了星月。
星月接过面包，却没有立即进食。她站在窗前，望着下方灯火通明的街道，从这个高度能看到城市边缘的高墙，以及墙外无尽的黑暗。
“明昼先生，你觉得…墙外的人能看到这些光吗？”
明昼停下咀嚼的动作，三年来他走过无数废墟，深知在黑暗中看到光亮的诱惑有多致命，多少幸存者就是为了一处营地的灯火，最终沦为掠夺者的猎物。
“看到了又怎样？”他冷笑一声，“你以为莫里斯会慷慨地接纳所有人？”
星月转过身，银色瞳孔在霓虹映照下呈现出奇异的紫色。
“但他说这是’人类复兴计划’…”
“计划个屁，”明昼粗暴地撕开另一片面包，“你看到那些居民的眼神了吗？跟行尸走肉没两样，这地方就是个精致的监狱，不过在末世这么做，确实称得上是救世主了。”
星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包边缘，明昼注意到她的指尖微微发颤，这个细节让他想起实验室里那些被电流刺激的标本。
“明天我会去那个实验室，”明昼突然说，“你留在这里。”
星月猛地抬头，银色瞳孔剧烈收缩。
“不行！那里太危险了！”
“带着你更危险，”明昼冷笑一声，从背包里取出莫里斯提供的全息地图，“那个实验室的磁场会干扰电子设备，你进去就会变成一堆废铁。”
“可是……我从来没感受到过磁场什么的……”
星月还真没说错，明昼很早就察觉到了这个家伙似乎不会受到磁场干扰，找这个借口只不过是为了让她能留在这而已。
“那是因为你没遇到过强磁场，”明昼强硬地打断她，手指在全息地图上划出一道轨迹，“实验室地下三层有备用发电机，我需要你留在城里监控莫里斯的动向。”
星月的嘴唇颤抖着，银色睫毛在霓虹灯下闪烁。
“你…你在说谎，你根本不需要我监控什么。”
明昼的手指僵在半空，他没想到这个”逻辑崩坏”的仿生人竟能看穿他的谎言，房间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窗外全息广告的嗡嗡声回荡在两人之间。
“听着，铁皮罐头，”明昼最终叹了口气，“那个实验室太危险了，我不希望你出现什么意外。”
“为什么？”星月向前一步，眼中闪烁着明昼从未见过的坚定，“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明昼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他一把抓住星月的手腕，将她拽到浴室镜子前。
“看看你自己！”明昼以不容解释的与其说道，“你连防水都做不好，进实验室就是找死！”
星月在镜中与他对视，银色瞳孔突然泛起涟漪般的蓝光。
“那你为什么要一直照顾我？”
明昼的手像被烫到般松开，是啊，为什么？从废墟中救下她，教她生存技能，甚至为她挡下变异狼的攻击——这些举动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因为…”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是我妹妹留下的最后线索。”
星月眼中的蓝光暗淡下来，她从明昼的手上挣脱开来，转身走向窗前，城市的霓虹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有那么一瞬间，明昼仿佛看到了明雨站在光里的背影。
“我会跟你一起去，”星月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不是因为什么程序指令，而是因为…我想和你共同面对危险。”
窗外，一道探照灯的光束扫过夜空，明昼突然意识到，在这场末日的旅途中，他们都在寻找同一个答案——关于失去的亲人，关于被掩埋的真相，关于在废墟中依然顽强跳动的那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