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的备用机在兜里震了第三下时,他正蹲在一家网咖后巷的消防梯上,手指抠着铁栏杆边缘的锈渣。巷口那辆黑车已经走了,但车灯扫过墙皮的灼热感还贴在眼皮上。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关地发来一张图:包厢门牌号“07”,配文:“速来,我开了两小时‘王者’才抢到这间。”
他跳下梯子,顺手把胸前的工牌塞进袜筒。泥水顺着裤脚往上爬,像条不怀好意的蛇。
网咖招牌是块LED灯板,拼出“极速战场”四个字,其中“战”字缺了半横,活像被吕布劈了一戟。张天从侧门溜进去,穿过一排正怒吼“对面打野呢”的少年,直奔二楼。包厢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一股泡面混合电竞椅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
关地正翘着二郎腿,左手搓着鼠标,右手端着一瓶冰可乐,屏幕上五杀特效刚熄,ID“关云长”在战绩榜上闪闪发光。
“你迟到了。”他头也不回,“我刚替你挡了三波兵线。”
“我刚被曹操的追兵堵了胡同。”张天反手关门,拉过椅子坐下,“你这包厢隔音不错。”
“当然。”关地终于转过头,咧嘴一笑,“我爸说,想谈正事,就得选个连苍蝇都飞不进耳朵的地方。”
他说着,从电脑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拍在桌上,动作利落得像赵云抖开包袱布。
张天挑眉:“你爹又出手了?”
“不是他出手,是他手下的情报组。”关地打开文件袋,抽出一沓资料,“你那位师父,曹麦麦,前夫叫李志远——知道李国栋不?”
张天点头:“分行纪检组长,外号‘铁面李’。”
“对,就是他儿子。”关地冷笑,“李志远娶曹麦麦,靠的是他爹的权,离呢?是因为他爹的债。”
张天眯眼:“洗钱?”
“聪明。”关地翻到第二页,是一张银行流水截图,“去年三月,曹麦麦名下一家休眠公司突然进账八百万,来源是某地产项目,但资金链往上追,最终汇入李国栋名下空壳公司。三个月后,公司注销,钱没了。”
“所以她离婚,是因为发现前夫一家拿她账户走账?”
“不止。”关地压低声音,“她提离婚那天,李国栋正在分行开会。她把证据U盘交给了当时分管人力的副行长——结果第二天,那副行长就被调去郊区支行‘挂职锻炼’,一去三年。”
张天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爸怎么会对这事这么熟?”
“因为我爸的集团,去年差点被那笔地产资金套进去。”关地耸肩,“他查了一圈,发现水太深,撤了。但资料留着,等哪天有用。”
张天盯着那张流水单,忽然觉得喉咙发干。他想起曹麦麦那天在电梯里踩他影子的样子——不是警告,是试探。她在看,他值不值得信任。
“那你爸……为什么现在才给你?”
“因为他觉得,现在才有人敢用。”关地盯着他,“比如你。”
张天没接话。他低头翻资料,指尖划过一行备注:“资金最终流向:未登记境外账户,IP地址跳转七次,最后一次定位——南太平洋某岛国。”
他正想细看,忽然胸口一闷,像被人用羽毛扫了心尖。
——不对。
他猛地抬头,看向关地。
关地正低头整理文件,神情自然,可张天却在他眼底捕捉到一丝异样:那不是担忧,不是紧张,而是一种……俯视般的冷静,像诸葛亮站在城楼上看司马懿大军压境。
他闭眼,集中精神。
读心术启动的瞬间,脑子里像有人按了“静音键”——一片空白。
他深吸一口气,再试一次。
这次,画面来了。
但不是关地的想法,而是一段闪回:关地坐在一间办公室里,对面是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桌上摆着个无人机模型。那人说:“监控必须持续,尤其是他见曹麦麦之后。”关地点头,说了句什么,画面戛然而止。
张天猛地睁眼。
“你怎么了?”关地抬头。
“你爸的情报组……”张天缓缓问,“是不是也在监控我?”
关地一愣,随即笑出声:“你魔怔了吧?我爸是做实业的,又不是CIA。”
张天没笑。他盯着关地,一字一句:“那你刚才,为什么想到无人机?”
关地笑容僵住。
“你没说,但我刚才,看到了。”张天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条窄街,对面是栋老旧写字楼,玻璃幕墙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他眯眼。
就在对面三楼,一块玻璃的反光里,有个微小的黑点,正缓慢移动——像一只机械蜂。
“那是什么?”他指着。
关地走过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色微变。
“那是……”他声音低了,“监控探头?”
“不。”张天摇头,“是无人机。微型的,带变焦镜头,能拍清我们脸上的毛孔。”
关地没说话。他掏出手机,快速打了一串字,发出去。
张天回头看他:“你在联系谁?”
“技术部的朋友。”关地收起手机,“让他们查查附近有没有信号源。”
“你爸的人,还是你自己的?”
关地抬眼:“有区别吗?”
张天笑了:“有。一个是盾,一个是矛。你爸给你情报,是想保你;但你私下查监控,是想查你爸。”
关地沉默。
就在这时,张天眼角余光一动。
对面玻璃的反光里,那个黑点突然静止。
然后,缓缓转向他们。
像一只眼睛,锁定了猎物。
张天猛地拉上窗帘,转身抓起桌上的文件袋塞进背包。
“走。”
“现在?”
“再不走,等他们拍完‘兄弟密谋’纪录片再走?”
关地没动。他盯着窗帘,忽然说:“你知道我爸为什么让我从基层干起吗?”
张天拉上背包拉链:“因为你要是直接空降,别人会说你是靠关系。”
“错。”关地摇头,“是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会议室,而在这种连泡面汤都凉透的包厢里。谁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谁才有资格抬头看天。”
张天看着他。
关地终于笑了:“所以我爸让我来陪你。不是保护你,是赌你——能不能在这盘棋里,走出自己的路。”
张天沉默片刻,忽然从袜筒掏出那块工牌,放在桌上。
“那你帮我个忙。”
“什么?”
“查这块工牌的编号。它不该存在。”
关地拿起来,翻到背面,看到那行“假牌,别信”时,眉头一皱。
“你从哪弄的?”
“一个快死的绿萝底下。”张天拉开门,“现在,它活得比谁都精神。”
关地没再问。他把工牌拍照,发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张天走在前面,手插在兜里,指尖触到备用机的边角。他没开屏幕,但能感觉到它在发烫——像块刚从炉子里扒出来的铁。
走到网咖后门,张天忽然停下。
他抬头。
巷子上方,两栋楼之间,天空被切割成一条细线。乌云散了,露出半轮月亮,像被削去一角的铜钱。
就在这时,他眼角一跳。
电线杆上,有个小小的金属标志,形似螺旋桨,底下刻着一行小字:“X-7”。
他记得这个标志。
在巷口翻墙时,见过一模一样的。
他正想细看,关地突然伸手,把他往旁边一拽。
“别看了。”关地低声说,“X-7是‘天眼’系列民用无人机的认证码。私人不能用。”
张天盯着那标志,忽然笑了:“你爸的情报组,用民用无人机?”
“不。”关地摇头,“是有人,借了他们的壳。”
两人走出巷子,夜风拂面。
张天摸出手机,打开录音软件,点了“新建”。
他刚要说话,远处传来一阵嗡鸣。
很轻,像蚊子振翅。
他抬头。
夜空中,一点红光缓缓升起,悬在半空,镜头朝下。
对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