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窗,吹得案头油灯摇曳不定。那盏黄豆大的火苗忽左忽右,映在墙上的人影也跟着扭曲变形,像一只挣扎的鬼手。
云逸尘盘膝坐在床沿,双目微阖,指尖搭在腕上,一缕极细的灵流在经脉中缓缓游走。他没睡,也不能睡。自三日前从苏府归来,每夜子时玉佩都会微微发烫,像是被人用火煨着,不烫伤皮肉,却烧得人心神不宁。
更麻烦的是,那朵雪莲还摆在药铺后厢的窗台上,花瓣早已枯黄,可花蕊中那根银丝却始终未断,日日泛着冷光,仿佛在等他回头多看一眼。
他没看。他只记得苏瑶月最后那句话——“那块断碑,若再见到,莫要靠近。”
可她不知道,他早已在夜里去过两次。青崖居的土确实埋了太多东西,包括他父亲的半块玉佩,和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心的一粒丹药。
“咔。”
一声极轻的响动,来自屋顶。
不是瓦片被踩裂,而是某块老朽的椽木承受不住重量,发出了一声呻吟。普通人听不见,但对一个曾在葬仙谷靠听风辨位活下来的逃亡者来说,这声音比刀剑出鞘还刺耳。
云逸尘眼皮未抬,呼吸却已转为绵长无声。窗外夜风呼啸,如鬼哭狼嚎,他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只专注于那细微的声响。 他缓缓将右手滑入袖中,掌心贴住那枚温热的玉佩,灵识如蛛网般铺开,悄然笼罩整间厢房。
屋顶上的人停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很快又动了。
瓦片被轻轻掀开一道缝隙,一缕寒气顺着缝隙滑落,像毒蛇吐信。紧接着,一道黑影从破口跃下,落地无声,身形如烟,手中短剑直取床榻咽喉。
剑锋离喉三寸,床榻上的人影骤然消失。
黑衣人一怔,剑势未收,脚下却猛地一空——整张床竟被一股巧力掀翻,重重砸向墙面。他本能后跃,肩头却已被人扣住,一股巨力顺着经脉直冲脑门,整个人被甩得撞向药柜,几排药匣哗啦散落,粉末如雪飞扬。
云逸尘站在原地,左手仍插在袖中,右手垂于身侧,连衣角都没乱。
“林家的‘鬼影步’,配上魔门‘蚀脉十三刺’。”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们家主现在连杀人都不挑门派了?”
黑衣人不答,猛地抬手,袖中寒光再闪,一柄短匕直插自己心口。
云逸尘早有防备,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如星轨偏移,瞬间绕至其背后,掌缘切其颈侧,匕首当啷落地。他顺势一把扯下对方面巾,露出一张毫无特征的脸——五官普通,肤色偏青,像是常年不见天日。
但耳后那道蛇形烙印,却让他瞳孔微缩。
玄冥印。
林家死士独有的烙记,用阴火灼烧而成,终身不褪。他曾见父亲亲手斩杀过两名带此印的刺客,那时他还不到十岁。
“你不是第一个。”云逸尘冷声道,“上一批来杀我的人,现在还挂在北岭的枯树上喂乌鸦。”
黑衣人嘴角忽然咧开,露出一口黑牙,牙缝间一枚乌黑小囊正缓缓渗出毒血。
云逸尘一指点出,正中其“廉泉”穴,喉骨微颤,毒囊卡在咽间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另一手顺势探入对方袖口,抽出半片残布,上面绣着两个小字:“玄风”。
他盯着那二字,眼神渐冷。
林玄风亲自下的令?还是手下人擅自打着他的旗号行事?
黑衣人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眼中凶光未散,反倒多了一丝讥笑。
“你……逃不掉。”他吐出三字,头一歪,昏死过去。
云逸尘将他甩到墙角,顺手扯过一条麻布盖住脸,随即蹲下身,捡起那柄短剑。剑柄被黑布缠绕,但他用指甲轻轻一挑,便露出一角刻痕——一个极小的“林”字,刀工凌厉,像是用剑尖硬生生剜出来的。
他冷笑一声,把剑扔进药柜底下。
这年头,杀人不稀奇,稀奇的是杀人都要打广告。林玄风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干的,连死士的裤腰带都绣上名字?
他转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木窗。月光洒进来,照在那朵枯死的雪莲上。花瓣早已干瘪,可花蕊中的银丝却依旧闪着微光,像是在嘲笑他的警惕。
他伸手一弹,银丝应声而断,飘落在地。
就在这时,玉佩突然剧烈一烫,烫得他掌心发麻。
他低头看去,玉佩表面竟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纹,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撑开。而那裂纹的走向,赫然与青崖居断碑上的纹路一致。
他心头一震,猛然抬头望向窗外。
远处苏府高墙之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轮廓。但那人身形微顿,似乎朝这边望了一眼。
云逸尘没动。
他知道,刚才那一击,未必只是为了杀他。
更像是在试探——试探他会不会用《九曜真经》的身法,会不会暴露真正的实力。
而屋顶那人,恐怕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活着离开。
他缓缓合上窗,吹灭油灯,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可就在他转身欲走之际,脚边那具昏迷的刺客,手指忽然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袖口滑出一枚黑色小丸,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地融化,化作一缕青烟,顺着地板缝隙钻了出去。
云逸尘脚步一顿。
他弯腰拾起残布,凑近鼻尖一嗅——除了“玄风”二字的绣线气味,还有一丝极淡的药香。
这‘追魂引’乃是江湖中极为阴毒的追踪之药,一旦施术者锁定目标行踪,七日内必有人循着气息前来索命。
难怪这人宁愿自尽也不愿被抓。
他们根本不怕失败,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云逸尘将残布塞进怀里,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
夜风灌入,吹得廊下灯笼晃了晃。
他望着远处苏府的方向,眸光如刀。
追魂引一旦点燃,七日内必有人来取命。
而这次,来的恐怕不会再是死士。
他关上门,从床底抽出一把未开锋的旧剑,握在手中。
剑柄上有一道旧痕,像是多年前被什么利器劈过,至今未修。他用拇指摩挲那道旧痕,低声自语:‘来得正好。’
屋外,一片枯叶被风卷起,撞在窗纸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云逸尘猛然转身,剑尖直指窗棂。
窗纸完好,叶已落地。
可就在他松劲的瞬间,剑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震动,仿佛有东西在内部撞击。
他低头看去,那道旧痕正缓缓渗出一丝血线,顺着剑身滑落,滴在地板上,发出“嗒”的一声。
像钟摆敲响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