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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台风很大,带着初秋凛冽的凉意,掀起林溪额前的碎发,也将顾屿白衬衫的袖口吹得猎猎作响。那句“顾屿白申请补课”如同一枚精确制导的子弹,正中林溪混乱思绪的正中心。它简洁、直接,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喙,却又隐含着一层让她心尖发颤的悖论含义:一个刚在风暴中用命保护过她的、用数学逻辑为她洗脱污名的数学竞赛王牌,此刻,正隔着石膏和距离,向她——一个数学常年徘徊及格边缘的美术生——提出“补课申请”。

荒谬绝伦?抑或是……另一个定义域的重新测绘?

林溪的大脑像是瞬间过载的服务器,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她甚至忘了呼吸,只是怔怔地抓着那本沉甸甸、沾染过混乱与血色、此刻却被细心整理妥帖的速写本,指腹下是扉页上粗糙炭笔勾勒出的函数曲线纠缠。那些冰冷理性的线条,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的热度,透过纸张灼烧着她的指尖。

“我……”林溪的喉咙干涩得像堵满了砂砾,声音细碎得几乎被风吹散,“我……数学……很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似乎是想提醒他这个申请的荒唐性。她的数学水平,他早就在开学初那堂选修课上见识得淋漓尽致了。让他给她补数学?像天方夜谭。

顾屿白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她陈述的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客观事实。他微微颔首,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小的弧度,但那动作太快,转瞬即逝,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所以,是补课。”他接话,依旧是那句陈述句的语气,却巧妙地接住了她所有的窘迫和怀疑,直接绕过了那层显而易见的差距,将悖论转化为合理的存在前提。“函数图像的重绘,”他的目光落在她怀中速写本的扉页,“需要更多的点。”

需要更多的点?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迷雾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一圈模糊的涟漪。是画图需要描点定位?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敢深想,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鼓噪。

就在这时——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声严厉尖锐的质问如同破空的响鞭,狠狠抽碎了天台仅有的一点隐秘空间!

教导主任李明德那挺着啤酒肚的身影猛地出现在天台入口的铁门处,阴沉着脸,一双细小而精明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锐利地扫视着两人,目光重点落在林溪怀中的速写本和顾屿白打着石膏的左臂上,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愠怒和不信任。

林溪的身体瞬间僵冷,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恐惧和一种本能的慌乱瞬间攫住了她,让她下意识地想将速写本藏到身后。

顾屿白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他几乎是立刻将原本插在裤袋里的右手拿了出来。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却带着某种微妙的方向性——他的手并没有护向受伤的左臂,也没有去碰林溪,而是很自然地垂落在身体一侧,像学生见到师长时下意识流露的标准站姿。他脸上的疲惫和刚才那点极细微的柔和也瞬间收敛,恢复成往日那种疏离但无可指摘的平静。

他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林溪和李明德视线之间,隔断了主任盯着速写本的那道刺目视线。林溪感觉身侧的压迫感减轻了一瞬,那本灼热的速写本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

顾屿白面向李明德,身体绷直了一些(虽然依旧保持着因伤臂不便带来的微妙倾斜度),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尊敬和平稳,没有任何惊慌或逃避:“李主任。”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风声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李明德显然并不吃这套程序化的礼貌。他快步走到两人跟前几米处,双手背在身后,脸色依旧难看,目光在顾屿白印着“距离归零”的石膏和林溪苍白的脸上来回逡巡,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快:“顾屿白!林溪!谁允许你们擅自到天台这种封闭区域的?!尤其是你,林溪!之前的事件还没完全结束,纪律处分审议还在流程中!一点风险意识都没有吗?!还有你,顾同学,”他看向顾屿白时稍微缓和了半分,但那缓和中夹杂着更多的不解和不认同,“你的伤需要静养!胳膊都这样了,还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他的目光再次瞟向林溪怀里的画具包,意有所指:“拿着什么?”

“资料。”顾屿白回答得极其迅速,几乎是李明德话音刚落就接了上去。声音平稳,不带一丝犹豫,“我需要用到一些物理公式的资料进行推导,这里光线好,空间开阔。”他的目光坦然地迎向李明德审视的视线,镜片下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

李明德显然被噎了一下。资料?推导?物理公式?这个理由……挑不出错,却莫名地让李明德觉得不对味。他狐疑地审视着顾屿白,又看看被他身形隐约挡在身后、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林溪,眉头拧成了疙瘩。

风呼啸着穿过天台的空旷角落,吹起李明德半秃脑门上几根稀疏的头发。一时间,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僵持。一个需要“推导物理公式”却打着石膏的数学天才,和一个刚闯过大祸、手里抓着画具包的艺术生……这个组合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顾屿白适时地微微低下头,似乎是在忍受手臂传来的不适感,他的声音也压低了一点,恰到好处地带上了一丝请求的口吻:“李主任,我稍后需要去校医室换药,时间快到了。资料已经拿到,我们这就下去。”他说着,已经微微侧身,似乎准备离开,用一个近乎完美的台阶打破了短暂的僵局。

李明德看着他手臂厚厚的石膏,嘴角抽搐了一下,终究没能把那句“那你推导完了吗?”的质问说出口。他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但眼神却更加阴沉,在两人背影消失在天台门口时,嘴里还在低声不满地嘟囔着:“……不清不楚……”

直到走出艺术楼,融入放学后嘈杂的人流,林溪才感觉自己僵硬的身体慢慢恢复了一点知觉。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李明德最后那声不满的嘟囔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她心头。不清不楚……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她所有的神经末梢。

身旁的顾屿白安静地走着。他似乎并没有被李明德的突然出现过多影响,依旧是那副步履平稳、旁若无人的样子。受伤的左臂固定在胸前,吊着石膏托,在涌动的人潮中异常显眼,引来不少或同情、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对此熟视无睹,仿佛那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随身物品。

夕阳将他额角伤口的痂映得清晰可见,也勾勒出他过分清瘦的下颌线条。

林溪抱紧了怀里的速写本,那本子滚烫依旧。

“补习……”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视线落在自己沾着颜料点子的鞋尖,“……什么时候?”

她问得很轻,像是在问一个渺茫的承诺。

顾屿白的脚步没有停顿,也没有看她。他似乎早就等着这句话。

“明天下午,”他回答,声音平淡得如同安排一个普通的学习小组活动,“五点。图书馆东侧,第三阶梯教室。”

第三阶梯教室?林溪一愣,那不是给尖子生临时小班授课的地方吗?而且图书馆那个时间人很少……几乎是空置状态。他选了这样一个地方……是为了避人耳目?为了应对李明德那张阴沉的脸和他嘴里的“不清不楚”?

她没有再问,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傍晚的风渐凉。

顾屿白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似乎是去往校医院的方向。林溪抱着她的画具盒和那本承载着暧昧公式的速写本,准备走向另一个方向。

“林溪。”在她转身欲走时,顾屿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叫住了她。

林溪回头,对上他那双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深邃的眼眸。

他微微抬了下巴,指向她怀里那本厚实的速写本——那本记录着她的怯懦、混乱、执念,也记录着他血污风暴的册子。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晚风送进她耳中:

“函数图像需要重新描点。”

“下次带来。”

命令?还是提醒?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描点……下次带来……

他是在说函数练习图,还是在说……别的什么更虚无缥缈、却又盘踞在两人之间、刻在他臂骨之上的东西?

她没敢再问,只是用力点了下头,转身快步走开,身影很快汇入涌动的人流中。

顾屿白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金丝眼镜片在路灯初上的光线里微微反光,镜片后那双沉淀着风暴和公式的眼睛里,是无人能读懂的沉寂。他那只打着石膏的手臂在暮色中,像一块立在不合时宜坐标上的冰冷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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